“我...”
老爷子喉结滚了滚，微沉的眸子里翻涌着碎光——有对沐沧海荒唐行径的气，有对自小把那孩子捧在手心，而今走上歪路的悔，还有些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涩。
话到嘴边绕了两圈，终究还是化作了一道沉沉的叹息，那叹息落在院落的青砖地上，像坠了铅似的，压得周遭的静都重了几分。
沐九凰垂在身侧的手轻轻蜷了蜷，她比谁都清楚这两人心里的不好受。
原主记忆里，沐沧海是隔着“嫡长”光环的陌生人，于她自己，更是谋命的仇敌，可爷爷和二伯不一样，于他们一人而言是从小抚养长大的孩子，于另一人而言，是自小彼此陪伴的兄弟，哪怕沐沧海如今劣迹昭彰，可那些年朝夕相处的亲情，又哪里是能说断就断的呢？
沐九凰轻轻抬了手，掌心落在二伯紧绷的肩背上，那肩膀明显僵了僵，像块浸了寒的石头，她没用力，只虚虚拍了两下，指尖触到他雪衣下微微的颤。
“爷爷，二伯...”
她声音放得缓，没提那些暂时扯不清的感情与理智纠纷，只稳稳转了话头...
“大伯的事，您二位心里比谁都不好受，那就劳爷爷再细查着——哪些是实的，哪些是被人挑唆的，总得弄明白。”
见老爷子缓缓点了头，二伯也松了松紧抿的唇，她才继续道：
“眼下孙女儿还有件事，得跟您二位商量。”
沐九凰垂在袖中的手指轻轻蜷了蜷，方才还带着几分松弛的肩背悄悄绷紧了。
她微微垂眸，眼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浅影，静等那一左一右的两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直到老爷子沐震霆指尖摩挲茶盏的动作慢了半拍，二伯沐沧辰也缓缓转动轮椅，她才缓缓抬眼，声音里更多了几分凝重：
“爷爷，二伯，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凤曦国内忧外患的尴尬处境，早已持续多时。”
沐九凰话音刚落，沐震霆端着茶盏的手顿在半空，略显浑浊的老眼里飞快掠过一丝沉郁，沐沧辰眉头也拧了起来，指尖无意识地敲着轮椅扶手。
沐九凰喉间轻咳一声，继续道：
“而今百里郜君身死，百里洛尘继位，亏得有华贵妃从旁辅佐，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厘清朝堂那些盘根错节的乱子，内忧暂且算是告一段落。”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不远处的天边，指尖在轻轻点了点...
“可即便如今，凤曦国内部也容不得半分放松，现在最该盯着的...是外患！”
抬眸时，她眼底那点方才刻意压下的凝重再藏不住，像落了层霜。
“爷爷，二伯，你们也知晓，前些日子在魔兽森林，我一脚废了那永安国小王爷的命根子。”
她这话说得平静，却让沐沧辰猛地攥紧了拳头——那小王爷宥黔是永安国老王爷最疼爱的幼子，这事传回去时，永安国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此仇早已结得不死不休！”
沐九凰继续道，声音里添了几分冷意...
“当然，即便没有我这桩事，凤曦国如今这境况也不会好到哪儿去，其余四国没一个安着好心，对于凤曦国这块肥肉他们都眼馋不已，却又害怕让别的国家渔翁得利，就盼着哪天能扑上来分一杯羹，而永安国作为五国里实力最强的，如果是我没猜错的话，必然会抢先动手，做那第一个动筷的人...”
她说着转身，缓步走到沐震霆身后。老爷子坐在石椅上，背脊依旧挺得笔直，可沐九凰能看到他鬓角那片比去年更浓的霜白——
“一旦永安国先动了手，其余四国定然会跟着蜂拥而上！”
沐九凰的声音放轻了些，却字字扎心...
“到那时，凤曦兵力本就吃紧，腹背受敌之下，定然要落入下风，再往后...”
沐九凰没再说下去，但谁都懂那未尽之语——国破家亡，百姓流离，城破时的火光会映红半边天，哭喊声能震碎星月。
“无论是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愿意看到这场景。”
她垂眸看着老爷子微蜷的肩头...
“可这便是眼下的大势所趋，除非...”
“小九，不可！”
沐九凰话还没说完，沐沧辰身子前倾，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他眼圈有些发红，扶轮椅把手的指尖都在抖：
“小九，你是不是想自己去永安国？！”
“二伯，我...”
沐九凰刚要开口解释，却被另一道更沉的声音打断。
“凰儿！”
沐震霆猛地一拍扶手站了起来，老爷子虽已年迈，身上那股征战沙场半生的煞气却丝毫未减，震得屋梁上的灰尘都簌簌往下掉。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他转过身，微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沐九凰，里头翻涌着疼惜与怒色。
“老爷子我征战沙场半生，当年带着三千铁骑就能守得住凤曦国，难道如今还会怕了他们一群宵小不成？！即便是四国联手又如何！只要我这把老骨头还有一口气在，就没人能踏足我凤曦地界半步！”
老爷子的话像块巨石，狠狠噎得沐九凰说不出下句。
沐沧辰紧跟着补了句，声音里带着恳意：
“对啊，小九，你若想只身犯险，我和老爷子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只是回想起小九那日血战的凶险，他们却从始至终都无法插手的场景他这心就揪着揪着疼，这永安国京城可比皇宫还要凶险百倍，那是龙潭虎穴，他怎么能让小九只身前去呢？
“上次让你一人独入皇宫，已是我们疏忽了...”
沐沧辰放缓了语气，竭力压下脑海中十三年前的那一幕，只是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决...
“更何况是去那步步是沼泽陷阱的永安国？小九，你就别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