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在慢慢散开,像一层湿漉漉的纱布裹着小镇,空气中带着股子潮乎乎的土腥味。
顾秋白站在那儿,手里那簇凡火跳动得安安静静,火苗子小得像根头发丝,却照出了守灵人的脸。
他那张脸皱得跟老树皮似的,跪在火前,枯瘦的手指抖得厉害,简直像是要抓着空气都不行。
三十年了,这老头子一句话都没说过,现在却张开嘴,声音挤出来时沙哑得刺耳,像是风里刮过的枯叶。
“那晚……风比现在冷。”守灵人低着头,嘴唇颤悠悠的,每吐出一个字都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劲儿。
顾秋白眯起眼睛,感觉空气都凝固了,那火苗子映在他的瞳孔里,红橙橙的,反射出一种说不出的复杂劲儿。
他心想,这老头子藏了这么久的秘密,到底是痛快了还是更难受了?
守灵人抬起头,眼珠子浑浊得像混了泥沙的水,里面布满血丝,活像刚被挖出来的尸首。
顾秋白能闻到他身上的土味儿,夹杂着火烤出的焦臭,刺鼻得很。
他指着自己的心口,声音越来越哑:“他们说苍溟是神,可神不会哭。但他被钉上梁柱时,流的是热泪。热乎乎的,烫得我手心到现在还发麻。”
顾秋白没动,脑子里翻腾起一股子怪异的情绪。
妈的,这故事听起来就他妈的荒唐,却又像真事儿一样扎心。
守灵人停顿了一下,喉咙里咕噜一声,像是吞下了什么苦东西,然后接着说:“他说,‘若有一天火灭了,别找新灯芯——去找那些不敢点火的人。’”
话说完,他突然哽住了,眼角滑出一道深褐色的老泪,那泪水滴进火里,“嗤”的一声轻响,冒出一缕青烟,形状扭曲得像根断掉的绳子。
顾秋白皱眉,觉得这烟味儿呛人,却也带着种奇异的香甜,就好像回忆在烧焦一样。
他想,这老头子说的“那些不敢点火的人”,是不是就包括他自己?
守灵人不再说话了,低下头,肩膀抽搐着,像是被火烤坏的木头在裂开。
整个场景静得要命,只剩火苗子“噼啪”作响,空气热乎乎的,带着一股子让人心慌的压抑。
小舞在一旁看不过眼,她蹲下来,盘坐在火畔,双手结印,动作轻快得像只小鹿在跳舞。
她的魂力涌出来,隐隐约约的蓝光在手指间游走,空气中飘起一股清新的草木味儿。
她低声喃喃:“不是听故事,是进故事。”顾秋白瞥了她一眼,心想这丫头总是这么冲动,但也正是这份感性才让事情变得有趣。
小舞的魂力牵引着守灵人刚才的话语,那些情绪波动像水波一样扩散开来,在空中凝成一枚半透明的茧状光膜。
光膜闪烁着,表面像水一样泛起涟漪,泛起细碎的波纹。
任婷婷凑上前,眼睛亮晶晶的,她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
瞬间,任婷婷被拉进幻境里。
她的世界一下子变了,视觉模糊成一片黑暗,然后猛地亮堂起来,她闻到一股子血腥味儿,混合着雨后的泥土香。
幻境中,年轻的苍溟站在一座刚建好的庙前,身材挺拔,却带着一股子疲惫的沧桑。
周围的人围着他,喊声震天:“牺牲即救赎!”那是万人齐诵的声音,轰隆隆的,像雷雨砸在耳膜上,让人头皮发麻。
苍溟被昔日同袍按倒在地,绳索勒进肉里,触觉尖锐得刺痛。
任婷婷的心里一紧,她能感觉到苍溟的挣扎,那种热泪从脸颊滑落的灼热感,仿佛自己也被钉在了梁柱上。
她听见有个小孩子躲在柱后,小声呢喃:“我不想记住你……我想你活着。”那声音软乎乎的,带着稚嫩的恐惧,却在嘈杂中格外刺耳。
整个幻境结束时,任婷婷踉跄后退,脸色煞白,胃里翻江倒海般难受。
她喘着气,喃喃道:“我们一直以为反抗需要勇气,可真正的背叛,是连纪念都不要。”顾秋白站在旁边,闻到她身上散发的汗臭味儿,心想这丫头总是在追根问底,搞得自己都开始动摇了。
光茧慢慢消散,空气中还残留着幻境的回响,让人觉得世界不那么真实了。
没等大家缓过劲儿来,任婷婷就行动起来。
她从包里掏出寒源残片,快速组装成一个简易的探测仪,贴到地下青铜板上的裂缝处。
她的手指灵敏得像在弹琴,触觉反馈清晰,每按一下按钮都发出“咔嗒”的轻响。
数据开始跳动在她的小仪器上,显示灯芯裂痕正以每刻钟0.3毫米的速度扩展。
顾秋白走近了点,凑头看了一眼,心想这玩意儿还真他妈的准。
任婷婷眯着眼,分析道:“速率跟镇中凡火燃烧户数成正比。不是我们在修它,我们每点一次火,就在否定一次‘必须有人牺牲’的逻辑。”她的声音带点兴奋,脸上泛起红晕,仿佛抓住了什么大秘密。
顾秋白能感觉到空气中的热度在上升,火光照在青铜板上,反射出金属的冷光。
她翻开随身的图谱,纸张沙沙作响,带着墨香。
猛地,她停住了,手指颤抖着指着图上的一块地方:“前九十八位‘叛徒’的死亡地点,都曾有过‘无名篝火’的民间记录。
原来每一次‘真叛’的萌芽,都被系统提前收编为仪式前奏。”顾秋白听了,脑子里跳出个念头,这系统真够阴的,像只蜘蛛网,逮着谁就缠谁。
他摸了摸下巴,觉得这逻辑有点跳脱,却又忍不住佩服任婷婷的细心。
空气中弥漫着火烟的苦味儿,让人有点窒息,但也刺激着神经。
任婷婷的眼睛亮得吓人,她继续念叨:“那些篝火,本来是人们自发的温暖,却被扭曲成前奏。
真他妈的讽刺,我们以为在遵守规则,其实每一步都在被玩弄。”顾秋白点点头,内心涌起一股爽快感,这丫头总能把事情捋清楚,让他觉得团队不白带。
与此同时,在小镇另一边的古寺里,玄慈大师独坐禅房。
空气中香炉的青烟袅袅,飘出一种淡雅的木香味儿,他闭着眼,诵经的声音低沉而单调。
忽然,金佛像眼角渗出金色液体,顺着雕纹滑落,滴入香灰里,“吱啦”一声烧出个焦黑的小孔。
玄慈浑身一震,像被电击了似的,触觉和视觉同时炸开。
他急忙诵《金刚经》三遍,声音越来越快,像是急着掩盖什么。
佛像却愈发悲苦,那金色泪水在烛光下闪耀,散发着金属的冷冽感。
玄慈的心里翻江倒海,他闻到香灰的焦臭味儿,胃里泛起酸水。
这时,一名小沙弥怯生生地推门进来,声音细弱蚊蝇:“师父,东村已有七户人家在院中堆灰点火,说是‘暖手用’。”玄慈闭上眼,良久没有回应。
脑海中闪回当年师父逼他接掌“续灯令”的场景,那绳索勒在手腕上的痛感还历历在目。
他忽然问出口:“当年我师父逼我接掌‘续灯令’时,有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房间里寂静无声,只剩香火“噼啪”作响。
玄慈睁开眼,手中的佛珠第四粒悄然化成粉末,飘散在空气中,带着一种细碎的触感,像尘埃在落。
他心想,这秩序我守护了这么多年,原来不过是恐惧的牢笼。
信念在崩塌,胸口发紧,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顾秋白站在火边,感觉整个世界都活络起来。
他转头看向守灵人、小舞和任婷婷,空气中还残留着刚才的情绪余波。
夜色渐深,他轻叹一声,说:“这火,该有个结束。”话语中带着一丝决然,任婷婷抬起头,目光交汇,火光映在她眼中,像在闪烁着未知的信号。
顾秋白迈步走向祠堂废墟的入口,影子拉长在地面上,留下一个背影。
夜色像一张巨大的幕布,笼罩在顾秋白的一举一动上。
他走进祠堂废墟,脚步轻得连地上的尘土也不愿惊动。
月光透过残破的屋顶洒下来,像策划已久的聚光灯,偏偏就落在他手里的锈灯芯上。
灯芯从屠龙道长那具尸身上取出来时,透着一种古老的吸力,让人摸不透,那种感觉就像隔着长长的黑暗握住一个戾气深沉的灵魂。
顾秋白蹲下,悄然在灰烬边挖下一道浅坑,他的指尖有一种冷得彻骨的感觉,仿佛触觉已被冻结,只剩最后一点温存留在指缝中。
突然,他身后响起任婷婷的脚步声,像打破了几世纪的寂静。
她站在顾秋白身旁,目光落在他的手上,声音轻轻地:“你不怕它再生吗?”
顾秋白扭头,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只要还有人愿意为一点暖意动手劈柴,它就再也变不成命定的灯芯。”他说完,拂去指间的尘土,手掌擦得干净,仿佛要从这段历史中彻底解放。
他将灯芯放入坑中,覆上泥土,面前似乎是一道连接过去与未来的界线,压实时有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震颤。
而那声音却最轻微,像是彻底断裂的某种契约在深地底裂开,夜色中,这声音如呼吸般启示接下来的序幕。
他抬头望向远处,那外墙上的火光正轻洒在窗边,一户人家,母亲搂着孩子,湿鞋在火上烤得惬意。
火光加了一份温暖。
顾秋白心里便有了一种奇妙的满足感,“嘶啦”的一声脆响,像凡火剔透的舞姿在夜中划出一片璀璨。
空气中弥漫着微妙的情感,任婷婷和顾秋白沉默地立着,仿佛意识到某种新的可能。
这夜虽已渐深,但顾秋白心里的火却燃得更旺盛。
他的目光停在窗内的火光之舞,引导着某种未来。
无声中,某个契约悄然破裂,某辆宿命的车已换路,隐约指向明日的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