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已逝,春意未萌,酒泉镇的广场上,寒意尚未褪尽,却已燃起一股新的热潮。
顾秋白站在那片曾经耸立着祠堂,如今只剩一片狼藉的废墟前,神色平静。
碎石瓦砾横七竖八地堆积着,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腐朽的气味,那是信仰崩塌后留下的痕迹。
他身后,镇民们面面相觑,眼神中既有茫然,也有隐隐的期待。
“开始吧。”顾秋白淡淡地说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
没有祭祀,没有焚烧,更没有任何祈祷仪式。
顾秋白挽起袖子,第一个抓起一块断裂的房梁,沉重的木头在他手中仿佛失去了重量,被轻松地搬到一旁。
尹新月和任婷婷紧随其后,也加入了清理的队伍。
镇民们犹豫了一下,最终也纷纷上前,开始搬运废墟。
沉寂已久的广场上,响起了劳动的号子声,那是人力胜过神力的宣言。
顾秋白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眼神深邃。
他知道,要改变人们心中根深蒂固的观念,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但只要开始了,就有希望。
废墟清理的速度比预想的要快,镇民们虽然身体疲惫,但精神却异常亢奋。
他们仿佛在用自己的双手,一点点地埋葬过去,迎接新生。
当最后一块砖头被搬走,顾秋白走到废墟的中央,那里将要竖立起一座新的石碑。
他亲自执起刻刀,在粗糙的石面上刻下几个大字:酒泉工舍——凡人做事之地。
字迹苍劲有力,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顾先生,这里风水极佳,灵气汇聚,不如重修一座新庙,以佑我等平安。”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走到顾秋白面前,颤巍巍地说道,
顾秋白放下刻刀,转过身,目光温和地看着老者:“老人家,灵气不如人气。庙宇再辉煌,也只是摆设。以后这里要变成工舍,打铁的、制陶的、缝衣的、磨刀的,谁需要,谁来学。靠自己的双手,才能创造真正的平安。”
老者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但看到顾秋白坚定的眼神,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退了下去。
顾秋白不再理会众人的目光,走到一旁,开始搭建第一座锻炉。
他亲力亲为,每一个步骤都一丝不苟。
当锻炉的基本框架完成后,他转过身,看向站在人群中的唐三。
“唐三,点火吧。”顾秋白说道,声音平静而有力。
唐三深吸一口气,走到锻炉前,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包,里面装着一些黑色的灰烬。
那是他从自家灶膛里掏出的余烬,不起眼,也没有任何光芒。
他小心翼翼地将余烬放入锻炉的底部,然后用一根细小的木棍,轻轻地拨动着。
没有轰鸣,没有火花,甚至没有一丝热浪。
只有一缕青烟,缓缓升起,随风而逝。
然而,就是这缕看似微弱的青烟,却点燃了酒泉工舍的第一炉火焰,也点燃了酒泉镇民心中的希望。
与此同时,工舍的另一侧,尹新月站在一个简陋的铁炉前,神色肃穆。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缓缓地从体内逼出三块散发着幽幽寒光的残片。
那是寒源的碎片,曾经是她力量的源泉,也曾经是她痛苦的根源。
她将寒源残片放入铁炉之中。
令人惊讶的是,火焰并没有因为寒气的侵袭而熄灭,反而变得更加旺盛。
火焰在寒气的刺激下,凝结成一朵朵蓝紫色的焰心,美得妖异。
尹新月转过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唐三,”
唐三点了点头,走到尹新月身边,两人一左一右,同时举起铁锤,开始锻打炉中的铁胚。
“叮!当!叮!当!”
清脆的敲击声,如同生命的脉搏,在工舍中回荡。
金铁交鸣,火花四溅,残寒之力逐渐融入铁胚之中。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铁胚的形状也在逐渐变化。
最终,一把朴实无华的锄头,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锄头的表面泛着淡淡的金属光泽,触手微凉,却并不伤人。
唐三拿起锄头,轻轻地挥动了一下,空气中传来一阵细微的破空声。
他走到一块坚硬的土地前,用力地将锄头插了下去。
令人惊讶的是,坚硬的土地,竟然像豆腐一样,被轻松地翻开。
“好锄头!”周围的镇民发出一阵惊呼,
尹新月将锄头递给一个站在最前面的老农,淡淡地说道:“拿着吧,用它好好种地。”
老农接过锄头,激动得浑身颤抖,他双膝一弯,就要跪下。
唐三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老人家,不用谢。它不赐福,只会累手。想要丰收,还得靠你自己。”
老农抬起头,看着唐三年轻的面庞,他紧紧地握着手中的锄头,仿佛握住了一生的希望。
而在工舍的后院,任婷婷也在进行着一项重要的工作。
她挖了一个深坑,将多年来收集的“叛徒印”拓本、《送葬录》残卷、灯网图谱,尽数投入其中。
这些东西,曾经是控制酒泉镇民思想的工具,也是灰火得以存在的根基。
任婷婷取出归源钉,最后一次激活阵纹,引动地下的微火,点燃了坑中的纸页。
火焰熊熊燃烧,将那些曾经令人癫狂的符号,一点点地吞噬。
任婷婷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火焰跳动,眼神平静而坚定。
“不是破解,不是继承,是扔掉钥匙。”她低声念叨着,仿佛在与过去告别。
当最后一页纸张化为灰烬,任婷婷拿起归源钉,用力地将它拗弯,然后埋入坑底。
“从今往后,没人再能靠‘知道秘密’来当先知。”她喃喃自语道,语气中充满了决绝。
夜幕降临,唐三将新铸的锄头送到了村东李老汉的家中。
李老汉是个孤寡老人,靠着几亩薄田为生,日子过得十分清苦。
当他看到唐三送来的新锄头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他想要说些什么感谢的话,却被唐三摆手制止了。
唐三只是默默地将锄头放在门槛上,然后转身离去。
“叔叔,这是神器吗?”一个站在一旁的孩童,好奇地问道。
唐三笑了笑,摸了摸孩童的头,说道:“不是神器,是铁,会锈,要用油擦。”
当夜,李老汉迫不及待地拿起新锄头,走到田里,开始翻地。
他已经很久没有用过这么好的锄头了,以前的旧锄头,用起来费力不说,还经常断裂。
他挥汗如雨,不知疲倦地劳作着。
当他停下手中的锄头时,才发现自己已经翻了一亩荒地。
他感到腰酸背痛,浑身无力,但他却感到无比的快乐。
他望着工具架上那把崭新的锄头,喃喃自语道:“原来不用求谁保佑,也能让地长东西。”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酒泉镇的一切,都仿佛焕然一新。
微风拂过田野,新翻的土地散发着泥土的芬芳。
田埂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缓缓走来。
她轻轻俯身,摘下一朵小小的野花,放入新开的灌溉渠边……
小舞来到新开的灌溉渠边,渠水清澈,倒映着她略带疲惫却又明亮的眼眸。
她轻轻俯身,指尖触碰到一朵生长于废墟边缘的野花。
花瓣淡白,边缘带着细碎的绒毛,花心紧闭,仿佛一个不愿吐露秘密的少女。
根须尚带些许白色粉末,那是之前庙宇倒塌时,香灰残留的痕迹。
她轻轻将花放入水中。
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花朵很轻,几乎感觉不到重量。
她看它随波漂流,既不发光,也不搏动,只是随着水流起伏,偶尔撞上渠底的石块,轻轻弹开,柔韧而顺从。
渠水无声地流淌,流向田野,带去新生的希望;流向人家,滋润着每个家庭的未来;流向工舍,为热火朝天的劳作提供动力,最终汇入远方河川,奔向更广阔的天地。
她望着远去的小白点,在阳光下渐渐模糊,最终消失在视野尽头,嘴角微动,轻声低语:“你不用代表谁,也不用证明什么……就这样漂着吧。”
而在无人知晓的地底最深处,那片曾缠绕无数白发的灯芯残骸,感受不到阳光的温暖,只有无尽的黑暗和潮湿。
它缓缓沉入泥中,与腐朽的木块、碎裂的瓦片融为一体,再未发出一丝回响,仿佛从未存在过。
“师傅,这水流的方向不太对,容易淤积。”一个稚嫩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