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汝在酒馆里坐了近一个时辰,听到的多是些街头巷尾的闲言碎语——比如哪家酒楼的菜涨价了,哪个坊市的异兽材料最新鲜,真正跟柳家、魏家核心相关的消息少得可怜。
但他并不气馁,初来长安,人心未熟,消息渠道本就需要慢慢搭建,一次打探没有收获,本就在意料之中。
眼看日头偏西,酒馆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张玉汝便顺势将剩下的小半壶米酒一饮而尽,故意晃了晃身子,让脸颊泛起几分“醉红”,脚步也变得踉踉跄跄。
邻桌几个刚进来的脚夫见了,忍不住打趣:“这位兄弟,酒量不行就少喝点,看这走不动道的样儿!”
张玉汝含糊地应着“高兴、难得高兴”,手撑着桌子慢慢起身,还差点撞翻了桌边的空碗,在众人的哄笑声与“酒量差还逞能”的嘲讽里,磕磕绊绊地挪出了酒馆。
出了门,他没有立刻恢复常态,依旧维持着醉醺醺的姿态,脚步虚浮地沿着街边走。
他特意绕开了之前来的路,选了一条更僻静的小巷,偶尔还会扶着墙“干呕”两声,看上去跟真的喝多了没两样——他不想让人察觉到自己的异常,装醉既是掩护,也能让暗处可能存在的眼线放松警惕。
就这样晃了约莫两刻钟,才终于绕回柳家安排的驻地附近。
他悄悄调整了呼吸,确认四周没人跟踪,才推开那座小院的侧门。
“姜大哥,你回来啦!” 门刚推开,小雪清脆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只见她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手里捧着一块半透明的冰霜碎片,见张玉汝进来,立刻眼睛一亮,起身就想往他身边跑。
可刚跑两步,她鼻尖动了动,似乎闻到了张玉汝身上的酒味,脚步猛地顿住,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那动作很轻,几乎只是脚尖微微向后挪了一点,若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到。
但这细微的动作,却没逃过张玉汝的眼睛。
他嘴角微微抽了抽,心里也有些无奈——虽说他是装醉,可那酒的味道确实不轻,沾在衣服上,闻着确实有些冲。
“嗯,去了趟酒馆,跟人聊了聊。”张玉汝没有解释自己装醉的事,只是点了点头,顺手将身上的粗布短衫脱了下来,搭在院中的晾衣绳上——能散散味也好。
小雪走到他身边,仰着小脸,眉头轻轻蹙着,语气带着几分认真:“姜大哥,喝酒对身体不好,容易伤胃,以后还是少喝些吧。”
她说着,还伸手拉了拉张玉汝的袖口,眼神里满是关切。
张玉汝心里一暖。
他很清楚,那点米酒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只要运转体内的能量,片刻就能将酒精分解干净,连一丝痕迹都留不下。
可看着小雪那双写满担忧的眼睛,他实在说不出“我没真喝醉”“这点酒伤不到我”之类的话,那样反而显得辜负了这份关心。
他蹲下身,与小雪平视,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好,听小雪的,以后我尽量少去,就算去,也不喝这么多了。”
小雪见他答应得痛快,眉头立刻舒展开来,眼睛又亮了起来,转身跑回石凳旁,拿起那块冰霜碎片递给他:“姜大哥,你看!我今天练的时候,碎片能凝结出小雪花了!”
说着,她指尖轻轻一点碎片,几片细小的、晶莹剔透的雪花便从碎片上飘了下来,落在石桌上,很快化成了水珠。
张玉汝看着那些小雪花,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进步很快,继续加油。” 小院里的气氛渐渐变得轻松起来,刚才装醉的疲惫、打探消息的谨慎,似乎都被这份简单的关切与欢喜冲淡了些。
柳泽川在长安的开局,与张玉汝如出一辙——他带着精心准备的礼品,先去了赵家长安分舵拜访分舵主。
可对方虽表面客气,端着茶聊了半晌,却始终绕着其他的话题打转,既没承诺会加大药材供应,也没提会帮柳家应对魏家的刁难,只一句“泽川公子初来长安,先熟悉熟悉情况,后续合作咱们再从长计议”,便把他打发了。
之后他又去见了几位在长安任职的柳家旁支成员,这些人要么以“事务繁忙”为由匆匆应付,要么明里暗里打探他在云溪镇的业绩,言语间满是对他“嫡系身份却没实打实功劳”的轻视。
接连几次碰壁,柳泽川心里憋着一股火,他在云溪镇虽不算顶尖,却也是一方防区的负责人,何曾受过这种冷遇?
可转念一想,自己刚到长安,没做出任何实绩,人家不认可也在情理之中,便又强行压下了火气,脸上依旧维持着客气的笑容。
直到第五天,他终于在驻守长安的柳家长老柳宏远那里得了些进展。
柳宏远是柳家旁支出身,在长安经营多年,虽然不是名义上的最高负责人,却握着柳家在长安部分药材铺的管理权。
或许是看在“同宗”的份上,或许是想借柳泽川的“嫡系身份”平衡其他势力,柳宏远最终松了口,把两家位于西市的商铺交给了他打理,只撂下一句“这两家铺子前阵子受魏家打压,生意惨淡,你要是能盘活,往后长安的事务,我自然会在族里为你说话”。
拿到商铺管理权的柳泽川,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却没打算把这些事告诉张玉汝。
在他看来,张玉汝虽有能力,终究是个“外来人”,既不是柳家嫡系,也不是他的心腹——自己碰壁的窘迫、争取权力的小心思,这些牵扯家族内部利益的事,没必要让一个外人知道。
更何况,他还想着等自己做出成绩,再“请”张玉汝帮忙,届时既能彰显自己的主导地位,也能让张玉汝更服帖。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这几日的行踪与碰壁,早已被张玉汝看在眼里。
张玉汝虽没刻意跟踪,却借着每日出门“打探消息”的机会,多次在赵家分舵、柳家长老宅邸附近见到过柳泽川的马车,也从酒馆里脚夫的闲聊中,拼凑出了大概情况。
但张玉汝没打算点破,也没主动上前帮忙——柳泽川不愿让他掺和,他也乐得清闲,毕竟自己的核心目标是追查柳家的秘密,而非帮柳泽川争夺权力。
于是,两人便形成了一种微妙的“互不干涉”状态:柳泽川忙着打理商铺,整日泡在西市,与掌柜、伙计商量如何提升销量,偶尔遇到魏家护卫故意刁难,也只自己硬扛。
张玉汝则除了每日上午花一个时辰训练柳家护卫——教他们应对长安城外可能出现的“遭遇战战”“商队护卫”等场景,其余时间都用来打探消息。
他不再只盯着小酒馆,而是把范围扩大到了西市的药材摊、东市的异兽材料店,甚至是城门口巡逻的士兵——有时会装作买药材的商人,跟摊主闲聊“最近哪家药材好卖”“魏家是不是常来查货”。
有时会帮巡逻士兵带酒,趁机打听“城外异兽的动向”“魏家最近有没有大规模调动护卫”;遇到秦家工坊的工人,还会凑上去问“最近有没有帮柳家运过货”“工坊里有没有见过特殊的药材”。
无论是雍州四大家族的明争暗斗——比如赵家最近减少了对魏家粮队的供应,秦家在暗中帮柳家运输药剂。
还是长安城内部的势力分布——比如城南是魏家的驻地,城北秦家势力不小,城西则是赵家与柳家的缓冲区;甚至是一些看似无关的细节——比如最近有不少“外来流浪者”涌入长安,大多被秦家的人接走了,张玉汝都一一记在心里。
他像一块海绵,不断吸收着关于长安的各种信息,哪怕是看似无用的传闻,也没放过——谁也说不准,哪条信息里就藏着他追查的“人体实验”“新型药剂”的线索。
而随着信息量的增加,一个模糊的猜测渐渐在他心里成形:柳家在长安的动作,或许不只是为了应对魏家的打压,那新型药剂的研发,说不定也与长安有着某种隐秘的联系。
这样平静规律的日子,在长安城里维持了半个多月。
张玉汝每日上午训练护卫,下午便换身装扮穿梭在市井间打探消息,偶尔还会带着小雪去长安的老街逛逛,看她对着街边的糖画、捏面人兴奋不已。
柳泽川则一心扑在西市的药材铺和商队上,从最初的手忙脚乱,到后来渐渐能熟练安排货物装卸、协调护卫路线,倒也有了几分“主事人”的模样。
若是一直这样下去,或许柳泽川真能在长安站稳脚跟,张玉汝也能慢慢拼凑出柳家秘密的全貌,连护卫们都渐渐忘了出发前对魏家的忌惮——毕竟长安的治安实在太好,半个多月里别说遇袭,连口角冲突都少见。
可“平静”往往是暴风雨的前兆。就在柳泽川一行人几乎要把魏家的威胁抛在脑后时,对方终于动了手。
事情的起因,是柳泽川接手的新任务。
柳家在长安的商队分两支:一支负责往返云溪镇与长安,运送药剂原料与成品;另一支则以长安为中心,将药剂送往周边的小型聚居地。
柳宏远见柳泽川前些日子把药材铺打理得还算妥当,便将其中一支去往“清溪聚居地”的商队交给了他——清溪聚居地离长安不过百里,规模不大,生意也算不上核心,但对柳泽川而言,却是证明自己的绝佳机会。
不得不说,柳泽川确实有几分能力。
他把张玉汝教的“协同御敌”战术反复教给商队护卫,每次出发前都要亲自核对路线、检查护卫装备,往返清溪聚居地三次,商队连货物损耗都极少,更别说人员伤亡。
护卫队里那名他亲手提拔的高级能力者——擅长操控大地能力的李护卫,更是成了他的左膀右臂,几次帮着化解了路上的异兽袭扰。
柳泽川甚至已经在盘算,再过两个月,说不定就能向柳宏远申请接手去往更大聚居地的商队。
可这份“顺风顺水”,在两天前的第四次往返中失灵了。
那天清晨,柳泽川带着商队刚出长安城门,就察觉不对劲——往常热闹的官道上,连个行人都没有,路边的草丛里,还隐约透着股血腥味。
他刚想让商队停下,就见两侧树林里突然冲出数十名蒙面人,个个手持淬了毒的短刃,身上的气息凶悍,明显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死士。
“是魏家的人!”柳泽川心头一紧,立刻让李护卫带人护着商队后撤,自己则抽出腰间长剑迎了上去。
可对方人数太多,且战力远超商队护卫,几个回合下来,柳家的护卫就倒下了大半。
李护卫为了掩护柳泽川撤退,硬生生用大地能量筑起一道土墙,自己则留在墙后抵挡蒙面人,最后力竭战死,连尸体都被对方带走了。
柳泽川带着仅剩的两名护卫,拖着受伤的腿逃回长安时,商队的货物早已被洗劫一空,随行的十余名护卫,只活下来三人。
此刻的柳泽川,正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左臂缠着厚厚的绷带,脸色苍白得吓人。
他手里攥着李护卫生前常用的护具,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眼底满是猩红的恨意——李护卫是他从云溪镇带出来的,跟着他出生入死,是他在长安最信任的心腹,如今却为了护他而死,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魏家……我跟你们没完!”他咬牙切齿地低吼,声音里满是压抑的痛苦与愤怒。
从前,魏家与柳家的矛盾于他而言,不过是家族间的利益纷争,他顶多是有些忌惮;可现在,李护卫的死,让这份矛盾变成了血海深仇——他不需要证据,那些蒙面人的战力、出手的狠辣,还有对长安周边商队路线的熟悉程度,除了魏家,没人能做到。
柳泽川受伤、商队遇袭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张玉汝耳中。
虽然这半个多月里,两人交流不多,柳泽川甚至刻意避开与他谈论商队的细节,但于情于理,张玉汝都该去探望——毕竟柳泽川对他有“提携之恩”,也是他们这一队人的主事。
张玉汝提着一小包从药铺买来的疗伤药材,敲开了柳泽川的房门。
刚进门,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与血腥味混合在一起,柳泽川坐在桌旁,头发凌乱,眼底布满血丝,全然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
“姜兄……”柳泽川抬头见是他,声音沙哑地开口,语气里满是疲惫与颓丧。
张玉汝将药材放在桌上,目光扫过他缠着绷带的左臂,又看了看他手里的匕首,没有多问遇袭的细节,只是平静地说:“好好养伤,其他的事,等伤好了再说。”
他心里清楚,柳泽川此刻最需要的不是安慰,也不是分析谁是凶手,而是发泄情绪的空间。
这场突如其来的遇袭,也表明了一件事——魏家对柳家的打压,已经从“暗中使绊子”升级到了“公然动手”。
不过就在张玉汝想要告别之前,面色复杂的柳泽川叫住了他。
“姜兄,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