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无话可说,箫飒固守的逻辑没有错,人是独一无二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总有物品是单独存世的、总有人是孤僻的独行侠,谁能排除世界上有真正的好人的可能,正因为稀缺才显得弥足珍贵啊。
“我不想和你争论下去,你自己看着办吧!”孟婆不容置喙地说,“机会仅此一次,你若是回到人间人生就能重新展开,你死了之后通过死亡旋涡再次来到地狱,我不敢保证你回来时玛雅封印会不会消失,但是你将恢复成十几岁的少年。”
“过去的一切清空,恢复成十几岁的少年。”箫飒按捺不住内心的躁动,这个美梦是摆在眼前触手可及的,一方面他想随手扔掉,一方面又不想舍弃这个良机。
让一位快走到终点站的老人家来做选择,明里暗里为难箫飒,要是死了这世界的未来与他毫无瓜葛,要是复生他还有可能在地狱续写一段喘气,没准下辈子他就站在云端上了,这可真是个诱人的选项啊。
只不过箫飒身心疲惫,恐怕要辜负孟婆的厚望了,他终究不是一只志存高远的秃鹰,很难翱翔在风起云涌的高空逆向行驶而确保不折翅,选择一死百了的心 愿比选择再一次年少轻狂一场的心愿强烈。
箫飒想每个临死前的老人不管有没有三思而后行都会做出和他一样的举措,因为选择年轻,人活着有可能遭受一系列的打击,每当咬紧牙关坚持不下去时悔恨当初有何意义,但是如果死去的话,就再也不会诞生后悔的念头。
二者不可得兼,可是人活着就会被这里那里羁绊,箫飒转念一想,又不认可自身武断的选项。
他想这世上有那么多人恨不能重新活一次,偏偏只有他这位不想尝试年轻一次的人有这个权利,这不是造化弄人吗?
如果上帝赐给他这个天机而他不领情,自己的心会过意不去的吧,倘若临死的前一秒忽然想活下去了该怎么办,到那时他已经把握不住卷土重来从头来过的选项,那样死去一定是很痛苦的。
箫飒知道无论做出哪个选择都会不尽如人意,人生不是一场错就是错、对就是对的人考试,圈对了一个选项未必能得到满堂彩,圈错了这场考试未必就不及格,反而可能得到更好的收益。
“你不用立即给我答案,明天一早你给我答案也可以,你同意的话就就跟我们走,就算你上了舰船也可以反悔,没人强迫你。”孟婆语重心长地说,看来她待这件事十分的真诚,全情投入也说不定,只是她的投资一向是索取巨额回报的!
孟婆宽松的说法给了箫飒很大的伸展空间,他将这些矛盾驱逐出场,不是眼下就让他做出选择就好,他一直不是个喜欢限制和被禁锢的人,放松了他,他还会更听话。
“好的,我不想了,也费不着被这些犹豫不决的事挤炸我的脑海,我快被它们烦得失控油盐不进了。但你能跟我说说我是否借由时空卷轴闯去人间再回来和山竹有什么关系吗?”箫飒抿着皱巴巴没水分的干嘴唇沉思,“我总觉得这两件事是挂碍的。”
“你说的没错,这两件事的确是有必然的联系的,”孟婆就要实话实说了,凌沉和味忍哈哈大笑,箫飒当局者迷,“山竹的事是我们编出来吓唬你的,他死了就是死了,又不是神仙哪儿还会复活!”
“啊,”箫飒的左右手分别往凌沉和味忍脑袋上一敲,“你们合起伙来玩弄我感情。”他就是不敢揍孟婆。
凌沉摸着要肿起来的脑袋,“必要之举,不要见怪。”
味忍吃完了烤地瓜,拍着脏兮兮的手,握紧拳头肘关节向下一戳,势在必得地说:“我们是最棒的三人组,虽然借用下山竹的大名不好,但首领说山竹坏话的必要时刻我的头脑是清醒的,我扞卫了山竹兄弟的名声,他就是个好人。”
“这是善意的谎言,你就别跟他们犯浑了。”孟婆进一步澄清三人欺骗他愚弄他的真心,“我们来得时候计划好——计划自然是味忍想到的馊主意,用山竹编一个连环局,等着你往里跳,说山竹怎样打遍天下无敌手了,我们被他制服了,要来寻求你的帮助。”
孟婆搞怪地望着瑟瑟缩缩的味忍说:“本以为一切可以顺理成章的渲染开,但是碍于你有自知之明不上钩,又因为味忍没头没脑提到了啥啦啦队,我们只好舍弃计划,明人不说暗话,打了个手势确认废除这个计划,我想你没看到的。”
孟婆向箫飒演示这个不起眼的手势,箫飒当时看见了,不过没往深处去想。
被人骗成这样真真正正是糗大了,就说没有人能打败联手的凌沉和孟婆,孟婆哪怕只有一成能力也能把人打哭。
过去凌沉说过他去挖歪脖子树树根上结的石头的故事,他能潜入好深的海水,这点箫飒应该想到的。
人无完人,金无足赤,三十六计,尽快换个话题为上策,再笑下去味忍会抽风的,凌沉会变娘娘腔的,他捂住嘴笑,腼腆的笑,不敢放声大笑,像放肆笑一下就会惊扰到夜游神。
“假若,我说是假设,”箫飒就怕孟婆误会什么,“假设我选择去人间,我要怎么做呢,时空卷轴不在我身边,我想它在孟婆的身旁吧!”
“这个我已经计划好了一套方案。”计划好了?箫飒看着孟婆胸有成竹的模样,确定孟婆说的不是假话,这么说来,孟婆早就估计他会去人间吗?
孟婆和箫飒说了很长一段话,凌沉打不起精神听,有些东西他不了解,途中又吃了几个烤地瓜的味忍睡着了,咂咂嘴睡得香喷喷的,鼻翼轻微的吸动。
“这样真的行吗?”箫飒抓了抓发紧的头皮,这似是个很离谱的做法。“你确认孟婆会把时空卷轴给我。”
“她别无选择。”孟婆十分有把握地说。没人知道她的自信来自何方。
箫飒也快被她的信心打动了。“要不你去试试?”
箫飒的小眼神戒备地提防着孟婆那双似乎能催眠人的绿色眼睛。“你兜这么大个圈子,只是为了说服我去尝试吧!”
“我别无他意,只是想告诉你这套完美得天衣无缝的方案罢了,你当我是为蛊惑你促使你去实施这个了不起的方案也可以,总之我是站在你去人间再回来的选项这边的,离开了就是为了从头来过,谁知道下一轮回的人生是不是比这要精彩多了呢?”孟婆的话娓娓动听,她的笑容似乎比她的话还天衣无缝。
凌沉各将烤地瓜放到二人手上,“不要吵了,快吃吧你们,吃完了好睡觉,明天早上要赶路。”孟婆和箫飒相视一笑,把心里话说开了,他们还是能愉快的和谐相处的。
他模仿味忍在他们畅谈期间吃了这简易的晚餐。将地瓜放到二人手上,他就闭着眼睛倒在地面的落叶上。
小手臂就是枕头,树叶织成的毯子是盖在他身上的棉被,既然披星戴月叫幕天席地,床就是陆地咯!
入睡前,箫飒望了望火光熏着的打焉发卷的树叶,又烦闷地一而再再而三的思考了那两个决定命运的选项。
孟婆一定觉得这中间有利可图,才为他思索到这么一个完美无缺、周全、缜密的方案,若不是如此,她是不会大老远跑来寻找他的踪迹的,箫飒要是遵从她的计划去行事,岂不是落入他的圈套了。
他自觉从未有那刻的矛盾像这一刻的沉重,排山倒海像他袭来,将他推向高空就不让他下来了,失重感苦苦的困扰着他。
“味忍,味忍……”半梦半醒的状态持续了三个多时辰,眼见天快亮了,事不宜迟刻不容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味忍从梦中醒来,看见箫飒正一脸惊慌地推着他,就是惊魂未定的箫飒把他推醒的,那可是个香甜的美梦啊!
味忍恍恍惚惚地盯着慌里慌张的箫飒,失焦的眼神眼神一定,意识到了危机,正要失声尖叫吵醒孟婆和凌沉来帮忙拉住箫飒,却反倒被箫飒抢先一步,二人人仰马翻地抱做一团。
老当益壮的箫飒忍着身体上的不便和剧痛,拼命压制住挣扎的味忍,不准他发出一丝奇怪的声音吵醒其他人,索性他刚从梦中醒来不久,年轻人的活力还没得到应有的施展,他拧得过他这位小辈。
箫飒一一捡起三个人的包袱,拉上要为他将来人生打下手的味忍,摸黑往森林外面的村庄走去。
味忍只能发出轻微的呜呜声,像徐徐的微风,惊扰不了睡梦中的人。
清晨的森林万籁俱寂,听不到黄鹂鸟的啼鸣,听不到其他鸟儿叽叽喳喳出发找虫子的声音,也没有一声清脆的虫语可以割开这葱郁的树叶,引进晨曦浓妆淡抹的火光,点燃一森林的艳丽。
脸庞沾了湿润的浓雾,核心温度有点低,冷得身体很不舒服,火堆的火压下去了,只剩些木炭难以为继。
凌沉懵懵懂懂地醒来,眨了眨惺忪的睡眼,盘坐在炭火边,要不是他半夜起来加了几根干柴,恐怕炭火也没了。
手脚冰凉没有温度,他搓了搓手摩擦生热,又放在嘴巴前哈了几口气,四处去找树枝。
大雾吞了凌沉,又吐出凌沉,收集好的被雾气浸了的树枝先放在炭火边烤干,待会儿再扔进火堆里起火。
刚刚醒来,忙着找柴,凌沉端坐在火边,双手向前伸展,像两个滑滑梯压在火堆上面不到五厘米的距离,温暖通过手传递到全身。
冰冷的身体有了热度,因为他的体温天生比常人低,正常人去触摸他,一定会把他当成冷血生物的,但是他就是不冷了。
身体的应变能力和敏捷性高多了,转眼一看,箫飒的位置上人不在了,又转眼一看,味忍也不知哪儿去了!
凌沉想叫醒孟婆一同来找人,却又不想过于声张,没准两人是胆小鬼,约伴去上厕所了。
等他们回来,见到他找他们找得这么狼狈,一定会把他嗤笑一顿的,在孟婆那里面子上也过不去。
不去找找人又放心不下,凌沉有自知之明,他有时也挺婆婆妈妈的,虽然大时候他是个冷酷到底的人。
凌沉不动声色,风风火火地走进雾中,无论是眼观六面还是耳听八方都没有用,一点杂音也没有,更别提在大雾中能看清人影。
他心里打鼓,且埋怨着箫飒为非作歹,要是不想跟他们一起走,不想去人间活到死,打个招呼就好了,何必一个人偷偷摸摸地走呢!
还有这味忍也不知跑哪儿去了,他要是被箫飒劫持,真是要笑掉人大牙啊!若是他醒来,发现箫飒跑了,他可以叫醒大家一起寻找的,为何一个人只身前往,要是迷路了该怎么办……凌沉越想越心烦意乱,恨得他牙齿痒痒,这个笨蛋。
正当凌沉焦头烂额地走回火堆边时孟婆醒了,睡了一觉老婆子容光焕发,凌沉感觉可以和她谈谈心。
推三阻四,话题不是他主动挑起的,孟婆发现箫飒和味忍不在,凌沉神色慌张心绪不宁,就通过和凌沉简单的问答,大抵知道来龙去脉。
孟婆脸上没现出半点的忧心,相当镇静地将烤干的柴薪放进炭火中引着,森林湿气重空气不比干燥时流通快,在她悉心的照料之下,火焰有了雏形。
他就想发言,问问这位疑似几亿年前就过了不逾矩之年的老太婆,能不能像对待火苗那样对待一下身边的棋子。
“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孟婆轻佻地扬起眉尖,顺便提起了眼神,望着火堆那边立着身子双手掐腰的凌沉,言简意赅地阐明老年人和年轻人之间的差距。“你就放心坐下吧,他们很快就会回来的,骗人是老狗。”
孟婆洞察秋毫,跟她对着干徒增烦恼没好处,凌沉放下威武不屈的双手,盛气凌人地盘腿坐下,像个坐在王位上的帝君,可是地表的低温不间断的传入他体内,他打了几个寒颤。
“啦啦啦……”深林传来人的哼歌声,欢快而轻松。
雾气快散完时,箫飒拄着随地捡起的木棍跟味忍回到了凌沉眼前,提着四个包袱。
三个包袱装满了东西,隐约能从轮廓中辨认出那是什么,一个鼓囊囊的包袱挎在箫飒身上,他匪夷所思地望着一切尽在不言中的孟婆,她去意盎然地耸了耸肩。
“你们干什么去了?”凌沉不想发火,他端详着二人脏兮兮的裤脚和鞋子,口吻强硬。
“没做什么,箫飒师父说他胃口很大,又问我走出森林要花多长时间,我说了一个大约的时间,他说剩下的干粮指定不够,黑还没亮,收拾好他的行李就带我去田里偷番薯啦!”没想到味忍开口第一句话就把箫飒的罪行供出来了。
“你不要乱说话,我们没偷,这是我种的好不!”箫飒眼神闪躲,说明他在狡辩。“你不是说你年纪大了,村里人不让你干农活了吗?地都给你没收了,还怎么种呀!”味忍只说真话,这个性格不讨箫飒欢心。
闲言少叙,填饱肚子赶路要紧,味忍往里面扔了好多红薯,早餐和中餐的一起烤,晚上的另生火堆,生活有凌沉或孟婆在就不难,何况他们都在呢!
餐餐吃烤的食品,喉咙难免不舒服,他们也没带饮用水来,凌沉发动坟术,收集露水让大家喝个够。
据估计,一天只能喝这一次水,所以大家卯足了劲喝,走路时胃里的水晃晃荡荡的。
箫飒想通了,如果做不出最恰当的选择,那不如先把能选择的权利保留到最后,孟婆不是宣称他最后一秒也可以反悔嘛,这段路程就先踏上征途,到时后悔还来得及,既然还要那么远才能走到终点,不如纵情享受路上的风光无限。
离开了就是为了从头来过,谁知道下一轮回的人生是不是比这要精彩多了呢?箫飒重复这句话念了千八百遍,他觉得如果一直念下去,就有希望和鼓励充盈进他的身体了。
路上他们没停止过攀谈,箫飒将他这几十年里不那么完整的人生简略的概括给他们听,楚楚可怜的孤家寡人,好的自动略过了,他主要讲的是人生中的磕磕碰碰,以此博取同情心,没想到这个计划成功了。
三人听了都表示惋惜和悲伤,没想到他几十年中过的是这么含辛茹苦的日子,要是早知道他们就快一点来找他了。
他们从来没有忘记过箫飒,甚至天天朝思暮想盼星星盼月亮,由于不知道箫飒的日子过得如何,他们不敢贸然前来打扰。
要是他们来到见到箫飒过得是欢乐无忧的生活,那么他们的出现必定会掀翻箫飒的平淡,让他重新置身于风暴中央,这样做恐怕是不好的,一切以箫飒是否幸福为依据和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