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得知箫飒的几十年还算凑合,他们便放下心来了,一生中总只有几段波折占据风平浪静的感想,这不仅是不可避免的,也为清汤寡水的人生增添几抹靓丽的色彩。
若不是孟婆提前预判到箫飒的死期,也许他们终身不会在箫飒的有生之年寻找他,就让大家醉生梦死活在不同的的地方。
既然孟婆预估到了他的大限,他们来这找他就是天经地义的,他们是好兄弟,当然盼着箫飒能多活有些日子,不遗余力想劝箫飒能上舰船。
还好他们下足了努力的功夫没有白费,箫飒跟着他们走了,虽然不确定他最后是否会一心一意听从孟婆的安排和计策,但他们能陪他度过生命里最后的日子也算是种荣幸。
味忍和凌沉这些年倒是过得一帆风顺、波澜不惊,凌沉和孟婆各处周游使用石子复活了一批又一批的水鬼,伴随着成就的光辉,他们回到了大本营。
大本营可以说从头到尾变了一个模样,回航时的面积比他们出航时大了不知多少倍。
若是再大点,他们都得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亦或是能找得到回家的路,但脚下的路总走也走不完。
这一天他们大致说的就是这些,是些温馨的话题,各自的回忆和箫飒将来的打算,第二天第三天话题就渐渐少了。
凌沉还说自坟轩引发的那场大火已经把坟墓堆烧光了,没来得及逃脱的人也在大火中罹难。
现如今的坟墓堆是个寸草不生的不毛之地,苔藓等植物也被大火烧了个精光,海面上漂浮着大量的油雾和沉船的灰烬。
孟婆是下一个讲话的人,她说的话大抵精炼,箫飒却从中听到了不小的新闻,坟墓堆上的工作人员和水鬼们平安撤离后,分配到各个岗位上各司其职。
这次他们上了舰船,她就会派他们来这里务农,如果不抓紧时间生产大量的粮食,人们粮食匮乏会活活饿死。
目前大家的食物主要出自加工厂,在坟墓堆被烧光前,那里已囤积了不少的食物,后来又新设立了一个加工厂,只够维持接下来的三四年。
为了粮食持续的供应,不但只在这片大陆种植,还要在其他地方推广,一处富饶对这个正在建设的大陆来说是很吃亏的,真要到了供不应求的地步,大家一定哀怨孟婆作为首领,没能指挥好粮食畜牧业的发展。
另外,坟墓堆被火烧得不成样子时,已有好多船只死里逃生,这是个严峻的问题,它们在海面上行驶,终有一天会找到某块大陆预备登陆的,治安形势不容乐观。
如果让人空手套白狼,岂不是要激起为大陆卖命一辈子的老人的声讨,这对他们来说是天理难容的,不能让外来的人员有机可乘,孟婆要想个办来抵御外来侵略,就像罪行小岛反对起义军的攻占那样。
船只只有几艘的话,孟婆会发发慈悲让饿死鬼下船上岸吃顿好的,将他们编制为新的劳动人口,如果数量大了的话,原谅她见死不救。
首先这里没有多余的粮食,喂这么多如饥似渴饿得前胸贴后背的人。
其次人一多着手管理起来也难,他们一来就会打乱孟婆原有的计划,改变大陆的面貌。
他们中有的人是穷凶极恶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孟婆为大陆付出了全部的精力,不能让这个心血结晶毁于一旦。
美好的家园就会灰飞烟灭,就此取代它的是断壁残垣,她连想都不敢想,要是火冒三丈怒不可遏的,自己会不会把人全杀光了,在这个悲剧诞生之前,她不能冷眼旁观,让局势的不可控愈演愈烈。
与其让不服管教的人上来,倒不如让他们在海上自相残杀,人吃人吃上几年,人总共的数量就会大打折扣,到时她再收纳他们也不迟。
听了这些箫飒不禁为从坟墓堆逃出来的人感到悲伤,这一切似乎与他当初错误的做法有关,如果不那样做坟轩可能至今还在,那是坟墓堆上唯一一个美丽繁华的客栈。
被大火逼着撤退的人好不容易找到正确的航道,他们自食其力,在死亡的死路中挖掘出一条通往光明的大道,然而却被迫坠落到一张大开杀戒并且被迫茹毛饮血的、以吃人肉为生的天罗地网中。
每个人都是网上的一只毒蜘蛛,把网住的其他人当做眼前扑腾扑腾的小飞虫、小飞蛾,慢慢地吃掉、慢慢地消化、慢慢地排泄……
人的喉咙里、胃里、肠道里到处塞满了人肉的产物,这是件多么该死的事情啊!
没有人的死亡是罪有应得的,但有的人的死亡却是理所应当的!
箫飒没有能力去扭转这个残酷的现实。
他不得不承认孟婆这么做是必须的,她统筹大局全盘为大陆的建设着想,与这个未来将提供千秋万代的后人生存的港湾相比,牺牲成千上万艘船的人命是件微不足道的罪孽,大小比较当然要选大的一面。
或许情况并没有箫飒想得那么糟糕,要是他们已经习惯吃人肉了呢?天天吃人肉,活到老吃到老,就不觉得吃同类的肉有多可耻了。胃里的翻腾总会被司空见惯的场面压制,再敏感、反常的躁动,随之被抚平。
如若不是话题制造者味忍在场,余下的三个人怕是一天到晚不会说一个字,当然他和他们聊的也是无关紧要的屁话,就是聊不聊都可以的。
如果只是三个人行走不带上箫飒,两天之内他们能使用坟术走出森林和其他村庄到达海岸线尽头登船,但是箫飒是主要的人员,他们不能忽略了他,扔掉他跑路的话,出来这一趟就没有任何的价值了。
箫飒是个年迈的老人,腿又瘸要拄着拐杖走路,速度难免和蜗牛不相上下,年轻人凡事多担待,他拖缓了进度,这也是没办法。
虽然他们表面上没表露出不悦,可每当他是端详他们自动放慢的脚步,就能看出他们有点不耐烦,他深感抱歉,但说对不起没用,上帝又不能让他跑得和鸵鸟一样快。
看在箫飒是个老爷爷的份上又不好发作,况且是个略显发福的老爷爷,要一路上背着走也着实难为味忍和凌沉,说来说去,箫飒身上从头到脚只有体重不减当年。
他再对味忍恩重如山,理应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味忍,也不想背着一座大山负重前行,虽然这个比喻十分寒箫飒师父的心,但这些话全部都是事实,是他没敢大声痛诉出来的心里话,是他绞尽脑汁总结出来的真心话,要是箫飒一声令下要他背,他就一鼓作气说出来,就请箫飒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人老了不服老,人老了也要骨气,箫飒独居了这么多年,虽然不是自强不息的代言人,但也不会亲自试验娇气的威力,他拄着拐杖一步一个脚印,一心想着不给胖人添麻烦,又怎会扔开拐杖求味忍背他。
想好拒绝箫飒师父的话这么久了,味忍还是没听见箫飒说起这件事,自我感觉不好,羞愧难当,面庞通红,像被染衣服的红水不均匀的沾过。
箫飒老眼昏花,只是多看两眼还是能看见味忍脸色不对劲的,眯着一对老眼和蔼可亲地问他是不是生病了。
味忍连忙摆摆手,说箫飒师父没有没有,纯属哭走多人身体发热,才会这么红的。
两只手拍在两侧发热的脸颊上,他撒了这个拍碎了一地的谎言。
箫飒捋着不见长的胡须,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心里美滋滋的,原来年轻人的身子骨未必比他好,连续赶了几天路,他现在还不是很累呢!
味忍才不会把心里话告诉他:我以为你会叫我背你,但是你没有要求,而我却在事先想好了坚不可摧的拒绝措施,是我千虑一失不是糗大了嘛!
走过几个村庄稍事休息,然后头顶的树木减少是荒芜的无人区了,说是荒芜脚下还有花花草草,不间断地走了十几天,他们终于抵达了舰船抛锚的地方。
舰船是只排水量数一数二的船,怕损毁陆地不能开近,也怕停的海面离岸近船很难开出去,除了这两点之外还有一个根本原因,那就是水鬼们还在造陆,船开近的话会阻碍他们造陆。
三人是坐船上配备的一艘小船来的,上岸后就把船放在岸上,快过去一个月,船原封不动放在原处,看来近期没人登陆,预料之中。
新造的陆地不是很结实,凌沉用坟术牵引着小船落水,人踏在新路面也得小心谨慎,用力过度,绵软的土地就会塌到水面,凌沉和味忍齐心协力将箫飒送上小船。
小船划到大船周边,孟婆操控旋梯放下,平时人不在要收着旋梯,即使有海盗船路过企图上船偷盗,也找不到上去的办法,伤脑筋不代表他们具备上去的能力。
划小船来到旋梯前,四个人以此上了梯子,船夫身份的味忍垫后,他用一根缆绳套住小船船头打的窟窿眼,人抵达甲板上时也一并将大船拉了上来,他气喘吁吁地坐在甲板上休息。
“嗯……豆腐汤真好喝!”箫飒很想再喝一点汤,但是老人只能吃七分饱,不然消化不好。
“要是有肉汤最好了,”他放下碗,舌头绕着唇边打转,不放过一点美味新鲜的汤汁。
“好,明天就给你做肉汤。”味忍和凌沉的手艺不好,今晚掌勺的是孟婆,欢迎箫飒的到来。
有没有觉得哪里怪怪的?
“我们现在去哪儿?” 用过第一夜大酒大肉的晚饭,心满意足的箫飒拍着肚子开口问道,和他们一起航海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孟婆的船还是这艘船,她对这艘船有炙热的感情,像陪伴她走过几十年光阴的好朋友,友谊天长地久。
一个骑马的人,一匹马为他效劳了三十年,突然换成另一匹马,感觉就不对劲了,没有那种驾轻就熟的感觉。
孟婆也是基于这个原因而不换船的吧,她要什么船还不是一声令下,手下马上筹办。
他不陌生,三十年前他就不对孟婆的这艘船陌生了,时隔三十年再次登上这艘船也很熟悉。
这艘舰船航行了千千万万个日夜,被春夏秋冬抚摸过、亲吻过、爱慰过,如今已褪去当年崭新辉煌的面貌,被岁月洗礼、磨砂过的它变得古老且淳朴,像一堵千疮百孔的老墙傲然屹立在海上,踽踽独行。
“没有目的地,就这么航行下去,哪儿也不去!”孟婆语笑阑珊,她的身后就是一扇窗,冰冷的海风吹动她稀少的头发,像从脑后伸进来的八爪鱼,她迅速回头把窗门关了,又将衣服紧了紧。
“没有终点,那我们去哪儿?”箫飒半知半不解,一艘在波澜壮阔的海面行驶的小船没有终点,就像是一只瞎猫啊!
喝完热茶凌沉放下手中的杯子,他敲得很响亮,似乎是想让孟婆把解释的机会给她,孟婆正发愁该怎样和箫飒说呢,“首领的意思是说,这九个月内,我们就在海面上漂泊,等你的选项确立,在你死去或到达人间之前,我们哪儿也不去,就在海上浪迹。”
“对!”天气很冷,味忍喝了点保暖的烧酒,微微醺。
凌沉说了这么长一段话,他就知道师父在说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他来附和会显得更加有气势。
“哦!就是陪着我走向终点呗!”经凌沉这么一说,箫飒恍然大悟,彻底理解“没有终点”是什么意思。
未来的九个月里,大家一心一意等待他的答案,什么也不干。
这个做法像迎面而来的春风,香气扑鼻,吹得箫飒脑袋晕沉沉的。
原来大家将他的将来安摆在心里首要的位置,他错怪了大家,他无依无靠住在村庄里时,还以为大家早就把他遗忘了。
“对,你要清楚一点,你考虑的时间事实上还不到九个月,你不能再最后时刻做出最终的决定,即使那时你想去人间,也没有时间去罪行小岛用花言巧语请求孟婆给你时空卷轴了,这可是件很难办到和解决的事情,所以你要尽快说服你的内心,倾向一个选择,不要左右为难,这让我们也很难办,这点你心里清楚吧!”孟婆娓娓道来,似乎生气他这个笨蛋、蠢货时至今日还没给大家一个结果。
“好,我会尽快想好的,不会给你们添加多余的累赘,尽量让我和你们都轻松上阵。”
人老了,说的话也客套得不行,说罢,他掌心相对,向大家鞠躬致歉。
每当箫飒想起这艘饱经风霜的船,就会想到设计这艘船的功臣漱石,也不知道他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实话说,他和贪得无厌的年纪要比箫飒大一点,是否还在人世活着也难以判定呢!
“他们怎么样了?”看似漫不经心的提问,却是箫飒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咨询。
“谁?”味忍揪着热烘烘的耳朵,百无聊赖地问。
“贪得无厌、漱石、神灵氏……其他人。”箫飒追加。
“他们呀,”恍恍惚惚的孟婆有被箫飒的话砸醒的感觉,“很抱歉告诉你,漱石死了,你知道他是个顽固不可能长寿,神灵氏死了,五十多岁跌跤磕到脑袋似的,就前两年死的吧?”
说着,孟婆不确定的眼光询问凌沉,他魂不守舍的什么也没说,怕一个点头就会刺激到箫飒。
凌沉沉着的脸冷若冰霜任何表示,箫飒就当做这是真的了,漱石和神灵氏的相继离世,一定给无厌孤苦伶仃的心造成不小的轰动。
箫飒没插上话,因为很多话涌到口中又说不出来,他像被施了魔法,在欲言又止的边缘垂死挣扎,静静聆听孟婆说其他人,而他心里只惦记三个人而已。
“拖把恢二十多年前因病离世,至于你说的其他人,应该是和味忍住在一艘小船上的人吧?”孟婆看着发酒疯嚎啕大哭的味忍,“我想味忍知道的比我多。”
“他们有的老死了,有的劳动过量,睡了一觉第二天就没能醒过来……”味忍的话就和他眼里的热泪一样,断断续续地落到桌面上,溅出一朵朵伤心低落的花。
“到今年,就剩下我和其他七八个人还在人世,你说人为什么要死呢?”凌沉拍了拍味忍的肩膀安抚他的情绪,眼眶红了,“男儿有泪不轻弹。”杂七杂八的说完了话,味忍摇晃着笨拙的身体回房间休息。
啊,就连自以为是的拖把恢也死了,箫飒的悲伤无以复加,再加上一条死讯,他就会昏死过去的,死神这几十年是不是瞅准了亡海,就在这处肆意妄为不去他处打草惊蛇呢?
这可是他那不可一世的死对手,这人怎么这样,怎么能说垮就垮,三十年前的阵营分崩离析,他年轻又不能让大家一起年轻,他复生又不能带大家一起复生,箫飒越发觉得前途渺茫,就他一个人活着有什么意义?
“就无厌?”箫飒哽咽着揩了揩眼角的泪水,人老了就是多愁善感啊,怕孟婆没听懂,他进一步阐述,老气横秋、吞吞吐吐地说:“三个人中就无厌活到了今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