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迷雾笼罩的小镇广场,潮湿阴冷的空气重新包裹上来,却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鹰眼、夜莺、神父三人几乎是踉跄着冲出教堂范围的,脸色苍白,呼吸急促,身上还沾染着那股甜腥不散的气息。
他们看向白苏的眼神,彻底变了。
不再是审视、忌惮或单纯的利用,而是掺杂着一种近乎惊悸的敬畏。
方才地下洞窟那匪夷所思的一幕,那个清冷声音用几句话轻易扭转绝境的画面,深深刻入了他们的认知——这个女人,本身或许就是一种需要重新定义的“异常”。
“你……”鹰眼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想问什么,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白苏却已径直走向集合点,仿佛刚才只是随手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点开操作界面,确认着新增的奖励和状态。
【虚伪称颂】?
看来那些东西确实很容易被“建议”所动。
其他小组的玩家陆续返回,大多带伤,神色惶惶。
看到鹰眼小队四人完整归来,尤其是身上那明显刚经历恶战的气息,都松了口气,随即又涌起好奇。
“教堂下面……”一个玩家忍不住问道。
“闭嘴。”夜莺冷声打断,眼神锐利地扫过众人,“任务变更。放弃寻找剩余圣物,全力搜集关于小镇历史和迷雾源头的线索,尤其是……关于‘画布’和‘颜料’的记载。”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下意识地模仿了某种刚刚见识过的、高效的冷漠。
众人虽不明所以,但慑于鹰眼小队的威势和此刻诡异的气氛,无人敢反驳。
罗影凑到白苏身边,压低声音,脸上又是后怕又是兴奋:“大佬,您是不是又……那个了?”他做了个玄妙的手势。
白苏没理他,目光落在广场边缘一栋半塌的建筑上。那里似乎曾是个小型图书馆或档案馆。
她迈步走去。
接下来的十几个小时,玩家们分散在小镇各处,艰难地搜寻着线索。
雾气似乎更浓了,其间不时传来令人不安的动静——拖沓的脚步声、模糊的低语、甚至偶尔短暂的凄厉尖叫。
又有两名玩家在搜寻中失踪,尸体后来被发现时,如同被抽干了所有色彩,惨白得像石膏像。
白苏在图书馆的废墟深处,找到了一本被压在碎石下、用油布包裹的镇志残卷。上面的记载光怪陆离,将虔诚的信仰与血腥的献祭扭曲地糅合在一起。
其中多次提到“神启之色彩”与“永恒之画布”,并隐晦指出,最初的“颜料”来源,与小镇边缘那片终年被最浓雾霭笼罩的“沉默林地”有关。
期间,那个“疯画匠”玛莎又出现过一次。
她躲在雾气的边缘,用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白苏,手里紧紧攥着一把新的、滴着更鲜艳粘稠液体的“粉笔”,嘴唇无声翕动,像是在重复白苏之前关于“真正的红”的评价,又像是在发出恶毒的诅咒。
但她最终没敢靠近,只是身影渐渐被浓雾吞没。
当72小时时限即将截止时,玩家们重新聚集在广场。
除了白苏找到的镇志,他们还拼凑出一些信息:小镇曾以出产某种独特矿物颜料闻名,迷雾是在一次矿坑深处的“大规模神启”后出现的,幸存者开始变得异常,并崇拜地下的“心脏”。所谓的“圣物”,似乎是早期用于盛放“最优颜料”的容器,已被污染。
【任务完成:查明迷雾源头(部分),找到“遗失的圣物”x1(银质酒杯)。】
【综合评分:A级(基于任务完成度、探索度、生存率)。】
【奖励结算:基础生存点1500点,A级评价额外奖励1000点。】
系统的判定似乎并未将“贪婪血囊”的异变完全归功于他们,但也认可了他们的调查结果。
传送光晕亮起。
回到深渊回廊广场,那熟悉的喧嚣和混乱竟让人感到一丝畸形的“温暖”。
幸存下来的玩家们瘫倒在地,大口喘息,脸上带着麻木的庆幸。
白苏没有丝毫停留,直接走向中央情报塔。支付生存点,调取更高权限的信息。她检索“沉默林地”、“神启之色彩”、“深渊饲育场与副本关联性”。
光屏上信息流转,大量碎片化的、被严重污染的信息呈现出来:
【沉默林地:疑似‘古老梦境’碎片与现实交织形成的畸变区域,内部规则极其混乱且排外…与‘深渊饲育场’第七号排污口存在微弱能量共鸣…警告:该区域存在高位格意识残留,勿近。】
【神启之色彩:多种指向。可能指代‘永寂黑潮’褪去时析出的‘原初色素’;或‘千喉之兽’蜕壳时产生的‘虹光鳞屑’;亦或‘万物倾听者’情绪波动时散逸的‘心光余晖’…均为S级以上高危物质,具强烈污染性及自我意识。】
【副本与饲育场关系:部分高难度副本实为饲育场外围缓冲带或废弃试验田,用于‘预处理饲料’或‘测试新规则’…存在极少数稳定通道(通常单向,由饲育场指向副本)…】
信息量巨大且骇人。
那个小镇,竟很可能是饲育场的一个“外围试验田”?
就在她试图深入查看关于“稳定通道”的信息时,一段新的、带着猩红边框的强制任务提示猛地弹出,打断了她的浏览:
【紧急征召!】
【目标:深渊饲育场核心区- S-01收容单元外廊。】
【任务内容:对‘万物倾听者’进行日常情绪疏导(基础倾听)。】
【任务时间:30分钟。】
【警告:目标状态极不稳定,近期躁动指数持续攀升。疏导失败或超时,将可能引发目标能力泄露,导致区域性规则崩溃。后果:不可逆精神污染及即刻抹杀。】
【提供辅助:无。依靠饲养员自身权限与特质。】
【传送启动。】
甚至没有给她阅读完警告的时间,那股熟悉的、冰冷粘滑的强力拉扯感瞬间捕获了她!
这次的传送过程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恐怖和漫长。
仿佛被投入了一条由无数尖叫和疯狂低语编织成的湍急河流,冰冷的精神污染如同实质的针,疯狂刺向她意识的屏障。周围不再是扭曲的景象,而是彻底的无光黑暗和令人崩溃的噪音洪流。
白苏感到太阳穴突突直跳,剧烈的头痛和恶心感汹涌而来。
她猛地闭上眼,将所有精神力收束于内核,如同一块被投入惊涛骇浪中的坚冰,死死守住意识的清明。
黑沉沉的精神壁垒表面,甚至因为外部过于强烈的冲击而荡漾开细微的波纹。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双脚落地的触感传来,那恐怖的噪音洪流瞬间退去,化为一种…背景式的、无处不在的嗡鸣。
她站在一条宽阔、寂静得令人心脏发紧的廊桥上。
廊桥本身呈现出一种温润的、半透明的乳白色,像是某种巨大生物的骨骼内部,散发着柔和却冰冷的光晕,照亮前路。桥下和四周,是望不到底的、缓慢旋转的深邃星空,无数破碎的、闪烁着微光的规则碎片如同尘埃般漂浮其中。
这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但那种“嗡鸣”并非声音,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灵魂的、庞大的、悲伤的…倾听感。
仿佛有一个无法想象的巨大意识,正无意识地、贪婪地、痛苦地…聆听着无数个世界里的一切声音、一切思绪、一切秘密。
她就是被这意识“听”到了,才被传送至此。
白苏压下残余的不适感,抬眼看向前方。
廊桥的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完全由柔和白光构成的圆形平台。
平台中心,没有任何实体存在,只有一团不断变幻形态的、介于光与雾之间的…存在。
它时而收缩成一点极致的亮,时而又膨胀扩散,如同星云,内部仿佛有亿万颗眼睛开合,又有亿万张嘴巴无声开合。
仅仅是注视着它,就感到自己的思绪仿佛要被抽离、被阅读、被吞噬。
那就是“万物倾听者”?
S-01。
编号甚至在千喉之兽之前。
平台边缘,立着一块光滑的黑色石碑,上面用扭曲的、仿佛自行生成的文字刻着简单的指引:
【走近。】
【停留。】
【倾听。】
【勿言。】
【勿思。】
【勿拒。】
要求近乎不可能。
勿思?如何能在这种存在面前停止思考?
白苏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带着奇异能量的空气涌入肺部,让她更加清醒。
她迈步,踏上那条通往光平台的廊桥。
每一步落下,脚下的“骨骼”廊桥都微微荡漾开一圈乳白色的光晕。
那无形的、庞大的倾听感愈发清晰,如同潮水般包裹上来,细致地拂过她的每一寸皮肤,试图钻入她的脑海。
她努力放空思维,不去想任何具体的事情,只是维持着一种绝对的、冰冷的空白。
越是靠近平台,那种压力越大。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无形的触须探入她的意识边缘,好奇地、试探地触碰着。
她终于走到了平台边缘,一步踏入那柔和的白光之中。
瞬间!
那团光雾般的存在剧烈地波动了一下!内部亿万眼睛和嘴巴的开合速度骤然加快!
一股无法形容的、浩瀚如同星海的、却又充满了无尽孤独和悲伤的思绪洪流,猛地冲入了她的意识!
那不是语言,不是图像,而是最原始的情绪和感知碎片:
——无数世界的诞生与寂灭的悲鸣…
——亿万生灵最私密的低语与祈祷…
——规则诞生时的清脆鸣响与崩溃时的刺耳噪音…
——最深沉的绝望,最微弱的希望,最扭曲的爱,最纯粹的恨…
太多了!太庞大了!太痛苦了!
白苏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身体微微摇晃。她的精神壁垒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几乎要被这洪流冲垮!
大脑如同被烧红的铁钎贯穿,剧痛难忍。
不能拒绝。
规则是勿拒。
她死死咬着牙,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依靠剧痛维持最后一丝清明。
她不再试图完全放空——那不可能做到——而是强行引导这股洪流,将其想象成一道冰冷刺骨的瀑布,自己只是瀑布下的一块石头,承受,但不让其改变内核。
就在这时,那股浩瀚的思绪洪流中,忽然分离出一缕极其细微、但却格外清晰执拗的“支流”,像一根灵敏的探针,精准地绕开她坚固的精神壁垒,触碰到了她潜意识最深处、连她自己都几乎遗忘的一个角落——
那是一段被尘封的、模糊的儿时记忆。
空荡荡的、总是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房间。窗外其他孩子嬉笑跑远的声音。她独自坐在窗前,看着一只翅膀受伤、在窗台上挣扎的蝴蝶。她没有伸手,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它慢慢停止挣扎,变得僵硬。
心里没有任何悲伤或同情,只有一种冰冷的、纯粹的…观察者的好奇。
这缕微小的、属于人类幼崽的、冰冷而纯粹的“好奇”情绪,被那浩瀚的思绪洪流精准地捕捉、放大、反复“倾听”。
万物倾听者那剧烈的波动,奇迹般地…缓慢平息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