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拉开柜门。
没有预想中受惊小兽般的蜷缩,也没有盈满泪水的控诉目光。
那个少年依旧坐在柜子深处,穿着干净过分的白衬衫,身形单薄。
但他没有抱膝发抖,而是微微抬着头,黑色的短发柔软,苍白的脸上,那双墨黑的瞳孔正静静地、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
眼眶周围还残留着未散的红晕,像是刚刚哭过,但此刻里面没有丝毫水汽,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近乎贪婪的…专注。
他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的影像镌刻在灵魂深处。
白苏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一瞬,落在他紧紧交握放在膝上的双手。
他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你回来了。”少年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平稳,不再带有哭腔。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白苏没说话,只是拿出了那枚闪烁着奇异银光的【一次性契约公证卷轴】。
卷轴感受到目标存在,自动悬浮起来,散发出柔和的光晕,将两人笼罩。
【检测到可征调目标:‘柜中幽影’(未命名)。】
【检测到申请者贡献度:崇敬。】
【检测到目标意愿:…高度倾向依附…(分析中…存在强烈独占欲及非稳定性…风险评级:中高…)】
【核算转移及维系费用…】
【生存点-9800。】
【特殊货币‘童话之心(碎片)’-1。】
庞大的生存点瞬间蒸发,那枚珍贵的童话之心碎片也化为光点融入卷轴。银光骤然大盛,如同实质的丝线,缠绕上少年纤细的手腕,形成一个若隐若现的银色符文,随后隐没。
【征调成功。】
【‘柜中幽影’(可重命名)已成为您的专属附属单位。】
【当前状态:稳定(暂定)。可随行进入大部分副本(部分高限制区域除外)。】
银光散去。
少年(或者说,她的所有物)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消失符文的位置,然后缓缓抬起头。
他站起身,动作不再僵硬畏缩,反而带着一种猫科动物般的轻盈与…潜在的侵略性。
他比白苏略高一点,此刻微微低头,墨黑的瞳孔里清晰地倒映出她清冷的脸。
“名字。”白苏开口,依旧是命令式的平淡语调。
少年歪了歪头,嘴角极细微地向上勾了一下,一个近乎天真,却又带着一丝邪气的弧度。
“幽。”他说,“叫我‘幽’。”他没有用疑问句,而是直接给出了答案。
白苏不置可否。名字只是个代号。
就在这时,一段新的系统提示,带着一种截然不同的、仿佛由无数细碎齿轮和发条转动合成的咔哒声,强行插入了她的脑海:
【嘀!检测到高兼容性‘观测者’与‘稳定锚点’(附属单位)!】
【特邀接入:发条之心·永恒茶会(S级特殊限定副本)!】
【背景:时间在此失去意义,规则由茶会主人随心而定。这是一场永不结束的盛宴,参与者既是宾客,亦是…潜在的‘茶点’。】
【任务目标:存活至茶会主人宣布‘尽兴’,并至少收集三枚‘时光齿轮’。
【警告:务必遵守茶会礼仪;小心那些笑容过于灿烂的侍者;不要追问‘上一次’茶会发生了什么…】
【传送即将开始…3…2…】
甚至没有给她消化信息的时间,一股强大的、带着机油和甜点香气的拉扯力瞬间捕获了她和刚刚成为附属单位的幽。
眼前的景象扭曲、碎裂,被卷入一个光怪陆离的漩涡。
再睁眼,喧嚣扑面而来。
不是深渊回廊的绝望嘶吼,而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热闹”。
他们站在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室内花园中。
脚下是柔软如天鹅绒的翠绿草坪,踩上去毫无声息。头顶是绘着蓝天白云的拱形玻璃穹顶,但那“云朵”在缓慢飘动,“太阳”散发着温暖却不灼热的光。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红茶香气、刚出炉的司康饼的甜香,以及一种若有若无的、上了发条的金属玩具特有的机油味。
花园里摆放着无数张铺着雪白蕾丝桌布的小圆桌,桌面上摆放着精致的瓷质茶具、三层点心架,以及小小的、正在自动演奏着轻柔舞曲的八音盒。许多“宾客”已经落座——
有穿着维多利亚时期华丽裙撑、戴着夸张礼帽、面容精致如瓷偶的贵妇,她们用扇子掩着嘴,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但眼神空洞;
有穿着笔挺礼服、留着翘胡须、手持文明杖的绅士,他们高声谈论着,内容却支离破碎,毫无逻辑;
还有更多奇形怪状的“存在”:一个完全由摞起的茶杯组成的人形,颤巍巍地移动着;一只穿着燕尾服、拿着怀表、不断念叨“要迟到了要迟到了”的白兔,在桌椅间疯狂穿梭;甚至还有几个看起来和真人无异的玩家,面色苍白,眼神惊恐,机械地重复着倒茶、点心的动作,仿佛被无形的丝线操控着。
这是一个光鲜、精致,却处处透着诡异和非人感的……永恒茶会。
【进入副本:发条之心·永恒茶会(S级)】
【环境状态:时间混乱、规则可变、宾客无害(除非违反礼仪)】
【任务目标:存活至茶会主人宣布‘尽兴’,收集3枚‘时光齿轮’。】
【警告:礼仪!礼仪!礼仪!】
幽几乎是立刻贴近了白苏,他的手臂若有若无地挨着她的衣袖,像是藤蔓找到了依附的大树。
他微微蹙着眉,浅褐色的眼睛(这是他此刻伪装的模样)里适时地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惊慌,低声说:“主人,这里……好奇怪。”
白苏没有推开他,也没有回应。她的目光快速扫过整个花园,最终定格在花园最深处,那片被巨大玫瑰丛环绕的区域。
那里有一张格外巨大、华丽的圆桌,桌边只坐着寥寥数人,主位空悬。一个穿着繁复黑色礼服、头戴高礼帽、脸上覆盖着半张精致银色面具的男人,正背对着他们,优雅地擦拭着一个纯银的茶壶。
他周身散发着一种与众不同的、如同精密仪器般冰冷而核心的地位感。
茶会主人?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笔挺侍者服、脸上挂着标准到刻板笑容的金属人偶,滑行到他们面前。
它的关节发出细微的“咔哒”声,眼睛是两颗红色的玻璃珠。
“新来的客人?”它的声音如同摩擦的音叉,带着金属的质感,“欢迎光临永恒茶会。请随意就坐,享用茶点。请注意茶会礼仪。”
它微微躬身,手臂划出一个僵硬的弧度,指向不远处一张空着的桌子。
规则要求遵守礼仪。白苏和幽走到那张空桌旁坐下。
金属侍者立刻为他们斟上红茶,摆上点心架。点心架上摆放着各种看起来极其诱人的甜点:马卡龙、水果塔、司康饼……色泽鲜艳,香气扑鼻。
但白苏注意到,旁边一桌那个由茶杯组成的人形,正将一块草莓塔“倒”进自己身体最顶端的茶杯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而那块草莓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溶解、消失了。另一个贵妇玩偶,则用叉子反复戳刺着一块蛋糕,蛋糕流出暗红色的、像是果酱又像是别的什么的液体。
这些“茶点”,恐怕并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幽拿起一块司康饼,凑到鼻尖闻了闻,眉头微蹙,随即放下,对白苏露出一个依赖又带着点讨好的笑容:“主人,我不饿。”
白苏没有碰任何茶点,只是端起那杯红茶,凑近唇边,却没有喝。她的目光透过氤氲的热气,观察着周围。
茶会似乎永无止境地进行着。宾客们交谈、欢笑、享用“茶点”,八音盒永不停歇,一切都完美得如同上了发条的舞台剧。但在这完美的表象下,是凝固的、循环的、令人发疯的死寂。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想要收集“时光齿轮”,打破这种循环,必须找到关键点。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玫瑰丛深处的那张主桌。
那个擦拭银壶的男人已经转过身,面具下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正“看”向他们的方向。
就在这时,一阵骚动传来。
是那个不断看怀表、穿着燕尾服的白兔。它似乎终于“迟到”了,疯狂地冲向主桌方向,一边跑一边尖叫:“晚了!晚了!主人要生气了!”
它所过之处,宾客们纷纷避让,脸上露出或是惊恐或是幸灾乐祸的表情。
当白兔冲到玫瑰丛边缘时,两个一直静立在主桌旁的、身材高大、穿着全覆式盔甲的骑士玩偶,猛地动了。
它们抽出闪烁着寒光的长剑,交叉挡在白兔面前!
“扰乱茶会秩序者,”一个骑士玩偶发出沉闷的、如同铁罐碰撞的声音,“需接受‘惩戒’。”
白兔吓得瘫软在地,怀表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就在骑士玩偶举起长剑,即将斩下的瞬间——
白苏动了。
她没有冲上去救人,也没有出声阻止。她只是拿起自己面前那杯一口未动的红茶,手腕轻轻一抖,将整杯滚烫的茶水,精准地、毫无预兆地、泼向了旁边一桌正在高谈阔论的绅士玩偶。
哗啦——!
精致的瓷器碎裂声,滚烫的茶水泼了那几个绅士玩偶满头满脸。
瞬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八音盒停止了演奏,交谈声戛然而止,所有宾客,包括那两名骑士玩偶和瘫软的白兔,都齐刷刷地、僵硬地转过头,将空洞或惊愕的目光投向了白苏这一桌。
茶会的“完美”表象,被这突如其来的、粗暴的失仪行为,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幽在她身边,瞳孔微微收缩,下意识地抓住了她的衣袖下摆,力道有些紧。他似乎没料到她会用这种方式打破僵局。
那个一直擦拭银壶的茶会主人,动作也停顿了一下。面具下的目光,饶有兴致地投了过来。
被泼了茶水的绅士玩偶们,脸上的表情从惊愕迅速转为扭曲的愤怒,它们身上的油漆开始剥落,露出底下锈蚀的金属内壳,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似乎下一刻就要暴起!
就在这时,茶会主人轻轻放下了手中的银壶。
“嗒。”
一声轻响,却如同无形的指令,瞬间压制了所有骚动。那些即将暴走的绅士玩偶僵在原地,愤怒的表情凝固。
茶会主人缓缓站起身,他的身形高挑修长。
他走向白苏这一桌,步伐优雅,鞋跟敲击在草坪上,发出清晰的“叩、叩”声,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他在白苏面前站定,微微俯身。银色面具遮挡了他的上半张脸,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一抹颜色极淡、此刻却带着玩味笑意的唇。
“有趣的客人。”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种金属般的磁性,“在我的茶会上,如此……‘热情’地表达自己。”
他的目光掠过地上碎裂的茶杯和狼藉的茶水,又回到白苏毫无波动的脸上。
“打破规则,需要付出代价。”他慢条斯理地说,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或者……提供等值的‘乐趣’。”
他微微偏头,看向那边依旧被骑士玩偶控制着的白兔。
“你看,因为你的‘失仪’,打断了我们对这位迟到者的‘惩戒’。”他语气遗憾,眼神却冰冷,“那么,这位客人,你是否愿意……代替它,为我们献上一点余兴节目呢?”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白苏身上。
幽抓着她衣袖的手更紧了,指尖几乎要掐进她的皮肉里,他仰头看着她,浅褐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白苏抬眼,迎上茶会主人面具后那审视的目光,平静地开口:
“什么节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