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颂颂分手的第4年八月,我结束了新西兰集训回到杭州,短暂休息一周后,又要去新西兰,备战冬奥集训。
那天杭州格外阴,天色压得很低,乌云一层一层像翻着的旧布。我到母亲墓前的时候已经下午五点多了,迟到了很久。
墓前却有一束花。
一束盛开的粉色山茶花,摆得很整齐,旁边还有几样甜点——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抹茶千层、可露丽、玛德琳,一些和果子,芝士蛋糕,全是妈妈喜欢的味道。
我愣住了。
风吹过来,山茶的香味细细地飘进鼻腔,我蹲下身,指尖碰到那张写着to the best architect——delilah xie的小卡片。没有署名,字是印刷体,我甚至分辨不出是不是她的字迹。
可我知道,一定是她。程泊闻或许会来,但肯定不会带这么多甜点,他也早就忘了妈妈喜欢山茶花,每次都是例行公事一般放一束白菊。而他,更不会称呼妈妈是,最棒的建筑师。
只有可能是Iseylia,只有她,会记得妈妈每一张设计图稿下的署名,delilah xie,只有她,会把谢徽音看作是一个出色的建筑设计师,看作她自己,而不是我的妈妈,程总的妻子。
我低头擦了擦墓碑,喃喃自语,“妈妈,是颂颂来看你了吧?这些糕点,应该是她自己做的,很好吃,就是可能会有点甜,妈妈你一定要全部吃掉哦,不然颂颂会不开心的。”
我哑着嗓子,嗓子眼涩得像吞了霜。
“妈妈,我真的…很想她。”
风刮得我脸有点疼。我一边把手里的白色山茶花插进花瓶,一边低声说:“去年这时候,我在北京看见她之后,想去找她…我去ESA的研究基地门口,结果被警卫拦下了,他们说…Iseylia博士不在。”
我苦笑了一声。
“我不知道她是真的不在,还是不想见我。那天在北京,我明明看见她,却装作不认识…她一定很难过,她肯定…不想看见我了..我给她打电话…她把我拉黑了…但是我只是…妈妈…我只是不想,被外人知道我们的关系…我怕…那样会给她添麻烦…”
我望着墓碑,眨了几下眼才止住泛上来的酸意。
“现在我想联系她,又不敢。我听说,她成了大学教授,还主导了欧航局行星探测器的设计研发,她现在应该过得很好,她不需要我了。”
“可妈妈,我还是…还是好爱她。”
“我到底该怎么办?”我垂下头,把脸埋进胳膊里,“我真的,很想再见她一面。”
我不知道在墓前坐了多久,直到天边完全黑透,才起身回程泊闻的家。
这次家里的人罕见地到的很齐,除了奶奶全部在场。客厅灯光亮得晃眼,妈妈看见我时,赶紧走上前把我迎进家里,什么都没说,只是给我拿上一碗冰镇抹茶,对我说:“阿澈,回来了,辛苦了,阿渲和你爷爷也在,我们准备一起吃饭。”
她没有提我去祭拜妈妈的事情,但我知道,她知道我去了哪里,也知道我心情不好,所以没说一句多余的话,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自称妈妈。她总是这样,小心翼翼,近乎讨好的维护我们的关系。
经商从政的人家,如果像程泊闻这样二婚,那家里肯定是风波不断,就连颂颂也说过,唐岭远二婚的赵琼偶尔几次看见她都是大小姐长大小姐短地巴结个没完,但其实背地里一直和唐岭远和谋算计她。其他企业家就更别说了,这些年私生子继母争财产的事情层出不穷,早已见怪不怪。
但妈妈不一样,她从不是巴结我,更不是想笼络我捧杀或讨好程泊闻,她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用她的方式,一点点弥补我…但我也说过,那根本不是她的错,如果妈妈还在,她也会原谅,她从不是那种会维护男性把利刃指向同性的女子。
“好,谢谢妈妈。”我对着妈妈笑了笑,也对她说,“阿渲呢?”
“在客厅。”
妈妈笑着,终于放了点心,也带我到了客厅,边走边说,“阿渲想去国外读研,我是觉得,在国内好,他玩心大,去了国外不知道怎么天南海北的鬼混。你爸和你爷爷也是这个意思,但阿渲好像铁了心要出国,你帮着一起参谋一下吧?如果真要去国外,也去个离你近点的国家,有你这个哥哥在,他不敢胡来。”
“好。”我也笑了,对妈妈说,“放心吧妈,我肯定帮你和我爸管住他。”
客厅主沙发上,阿渲正和他们讨论研究生申请的事,他托着腮,看见我的时候露出看见救星的表情,拉着我坐在他身边,“哥你终于来了!!快救我!”
又对着爷爷和爸嚷嚷道:“你们就是偏心!我哥高中就去英国了!这么多年都在国外,呆在国内的时间一年都不到两个月!我大学的时候你们就不许我出国!现在还不许我去!我们家又不是没钱!你们就是偏心偏心偏心!只喜欢我哥不喜欢我!”
“闭嘴!”程泊闻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打了一下阿渲的头说,“你哥初三雅思考8分!成绩都是A+!我送他去英国,是因为他本来英语好成绩好,留在国内么他还要去给我加入国家队去滑雪,我才让他去英国的。你再看看你!”
程泊闻又开始翻起了旧账,恨铁不成钢地说:“你本科想出国,我们同意的呀,结果你到好啊,我给你找最好的雅思老师,每天一对一上课,花了四五十万,你给我考5.5!高考英语你也就考了130几分!连个6.5都考不到,你想去哪个好学校?!最后你还去买香港考,还买答案!你买答案,口语还给我考个5分!SAt更别说了,人家凌屿琛考1590分!你考几分!”
程泊闻一时没想起来,看了妈妈一眼问道:“他考了几分?”
“1200分都没有!”妈妈几乎气的捶胸顿足,“凌夫人还因为这个事情在我面前冷嘲热讽的,神经病,凌律师这么儒雅的人,怎么找了这么个老婆。”
“妈..消消气。”我赶紧给妈妈倒了杯茶,帮阿渲开脱道,“阿渲没有在国际学校上学,又要准备SAt和雅思,又要准备高考,一个人干三件事,肯定没有凌屿琛那样只做一件事考得好,但是阿渲高考还是不错的呀,你别听别人瞎说,阿渲很棒的。”
妈妈终于消了点气,重新温柔地劝阿渲道:“对,你英语不好,适合国内的教育,就在你们北航读研好了呀。”
“你妈说的对。”程泊闻点点头,继续说,“我和你爷爷早就给你安排好了,你要在国内读研,浙大也没问题,你爷爷可以帮你保研的。你自己努力点,我和你爷爷再去疏通一下关系,清华也可以。你如果非要留学,不然就去香港科技大学吧,这个学校语言要求低一点,你那个英语成绩哟….”
程泊闻说到这,又开始摇头。
“爸…”阿渲抬起头,看了看我,又看着程泊闻说,“我还是想出国。”
“你非要出国干嘛?”他皱起眉,“你们学校虽然是985,但世界排名一般,技术型大学本来就不吃香,又被各种制裁,你又不是学计算机那种热门专业,天文就这么点对口专业。剑桥牛津mIt斯坦福这些不可能。你到底想去哪?”
“帝国理工吧…或者澳洲也行,”阿渲顿了顿,忽然抬头看我,“哥,我能申请你母校吗?苏黎世联邦理工。”
我挑了下眉,轻笑了一声。
“很不幸,没机会。”我摸了摸阿渲的头,笑道,“Eth的security sanction名单上有你们学校。而且研究生里跟天文有关的专业只有天体物理和粒子物理,高度理论化,不适合你。而且Eth用德语授课,要求德语c1,你会吗?”
“那洛桑联邦理工呢?”他又问。
“法语授课。”我耸肩,“也要c1。”
“你别尽说些没用的。”程泊闻打断,“英国澳洲就别想了,你去了是上学吗?你是去跟你那帮狐朋狗友鬼混!”
他转头看爷爷,“爸,美国怎么样?哈佛麻省加州理工普林斯顿先不考虑了,我不想花那么多钱,更不想花几百万美元送进去最后毕不了业被人笑话。”
爷爷点点头,语气和缓,“阿渲大学成绩还不错,美国大学选择很多的。我有个老同事在加州大学伯克利教书,去那边问题不大。我也能联系下人,给阿渲写推荐信,背景润色一下,冲一冲宾大。”
“宾大好啊!”程泊闻眼睛一亮,“那个谁,凌主任的公子,凌屿琛,他就在宾大沃顿商学院读研,还拿了全奖!你不是天天跟他一起玩吗,学学人家!”
阿渲不满地切了一声,脸色一变,“学什么?学他跟未成年谈恋爱?”
“放屁!”妈妈扯过一边的抱枕,“人家凌公子女朋友是最近才找的,哪像你,高中就开始谈恋爱!不学好!”
阿渲小声嘟囔,“你们知道什么,他又不会跟你们说实话,他和他现在的女朋友开始谈恋爱的时候人家才15岁。对了哥,凌屿琛是不是有个姐姐,是你前女友……”
我:“……”
我和妈妈一起看了阿渲一眼,他立刻闭嘴。
程泊闻脸色阴沉,瞪了阿渲一眼说,“你再给我东扯西扯,美国也别想去了。去德国,要不学法语,去洛桑!”
他说着转头看我,“你哥现在就在慕尼黑,帮我管理欧洲总公司,你就去德国吧,你哥还能帮我盯着你。”
我正要说“我才懒得盯他”,但下一秒,忽然想起了什么。
我记得,前几个月,我去Aspen参加世锦赛时,遇到了屿琛,他跟我说,Iseylia辞了ESA的工作,回了LmU,现在是天体物理系的助理教授。
当时我装作没反应,但那晚之后,我反反复复查看LmU官网,盯着她的教职页面看了几十次。她把头发染成了浅米棕色,肩膀更瘦削,穿着一件白色风衣站在物理学院门口,笑容自信灿烂,那张照片我存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