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下降前两个小时,我从甜美的睡梦里醒来,摘下眼罩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哈欠。Samuel忽然打开中间的挡板,从座位上站起,俯身把我揽进怀里,在我额头轻轻落下一吻。
“早上好。”他的声音低沉,像晨光里的一缕暖意。
我忍不住笑了,低头看了眼手表,“早上好。还有两个小时,就到慕尼黑了。”
Samuel点头,眼睛像窗外的天色一样清澈,“是的,亲爱的。你有什么计划吗?我们要不要立刻去葡萄牙冲浪?或者,去直布罗陀?”
我差点翻白眼,摇头靠回座椅,“不,我要回家,我要睡觉,睡整整一周。我还要把荔枝、烧鹅,还有那一大箱cookie玩偶给Iseylia。”
我看着他稍显遗憾的表情,心里默默地想:过去这段日子,我们在上海顶着三十五度的高温去迪士尼,还去citywalk,在北京时,又在他的强烈要求下爬了长城,我自己的骨头都快散架了。
以后,我绝不能再和Samuel一起远足,他简直是个行走的能量库。
他露出一点点失落,却还是弯起唇角,装作轻松地说:“其实,我家有两个卧室,那是我自己的房子…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一起住。”
我笑了笑,摇头握住他的手:“抱歉,我还是更想和Lynn一起住,我习惯了。”
看见他眼神里闪过的落寞,我伸手握紧他,眨眨眼,“不过嘛,每周末我会来你家。我也很想wilbur。”
Samuel愣了愣,随即哭笑不得,“原来,我是托wilbur的福,才能和我的女朋友住在一起。好吧,那我今晚会给他加餐,我必须好好感谢他。”
我正要回答,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Iseylia发来的信息:【我们和阿澈一会来接你们,要一起吃晚餐吗?】
我看着消息,转头笑着问Samuel:“Iseylia和师公会来接我们,你会害怕吗?如果害怕的话,我们自己回去?”
他有点局促,却还是点头承认:“老实说,会有点紧张。不过,有你和程师公在,她应该不会当面批评我。”
我坏心眼地笑着开玩笑:“当然不会。Iseylia那么温柔,她从不批评任何人。”
Samuel看了我一眼,轻轻叹气:“宝贝,那只限于你和cece,我都见过她和院长争执….”
飞机落地,推开到达大厅的门,我第一眼就看见了他们。Iseylia和程澈站在栏杆前,cece趴在程澈肩头,圆圆的绿眼睛好奇地看着来往人群。
我几乎是跑过去,张开双臂抱住Iseylia,声音都有些颤:“Iseylia!我好想你。我带了荔枝、红毛丹、烧鹅,还有一大堆cookie。”
她抱住我,在我耳边轻声说:“我也很想你,欢迎回家。”
我心口一热,慕尼黑不是我的出生地,可我所有美好的回忆,所有爱我的人,他们都在这里,这里就是我的家。
十月,慕尼黑进入漫长的秋天,我也正式开始了博士生涯。出乎我意料的是,Iseylia今年只收了我一个博士生。
“只有我一个?”我那天在办公室忍不住问,通常物理学院的教授,尤其是w2 professor,为了能够更快产出成果,每年都会录用1-2个博士生,有些研究量子力学的教授甚至会招三四个。
但是Iseylia,她是个例外,她似乎每年都只带一个博士生,三个研究生。
Iseylia靠在椅背上,戴着眼镜,语气淡淡却带着笑意:“是的。因为我确实没有多的岗位,我也精力有限,人多了我不能很好地指导他们。也是因为——其他申请者,都不如你。”
我低头偷笑,这个笑容被Iseylia尽收眼底,她递给我一杯ebuy的全糖炭焙乌龙,她最爱的奶茶,对我说:“宝贝,马上,你就笑不出来了。”
我喝了一口那个奶茶,甜的发齁,忍不住皱眉,笑道:“教授,我已经笑不出来了,您知道吗,我在中国读高中的时候,在ebuy打了三年的工,他们的奶茶,全糖…用糖量是70克,太甜了。”
“是的。”Iseylia点头,自己也喝了一口,“但是,研究工作太消耗能量,糖分是能量的最佳来源。而且,真的很好喝啊,我觉得刚好,不好喝吗?”
“….好喝。”我只能强行欢笑地又喝了一口,然后离开她的办公室,把奶茶给了Samuel,他和Iseylia一样,都是坚定的全糖拥护者。
博士的工作远比我想象得更紧凑,每天我都在计算中子星的演化轨迹——从壳层燃烧的数值模拟,到引力波信号的可能观测。大量的数据要跑,代码要调试,模型要反复修正。有时,一串初始条件的误差就能让我推翻几周的结果。
我每天熬到凌晨才和Samuel一起回家,没有骑车的力气,更没开车的精神,我们只好打车。十五分钟的车程,我常常一上车就睡着。Samuel会先送我回去,自己再回家。
我偶尔醒过来,看见他帮我把外套盖到身上的小心模样,心口涌起酸涩的暖意。
他总是温柔地问:“适应得怎么样?”
我笑着摇头:“适应得很好,就是……太累了。”
可我知道,这就是我一直渴望的疲惫,和Iseylia一起出差、去开会,去ESA协助她的探测器研发工作,去世界各地和顶尖的物理学家们讨论,哪怕每次回来都精疲力竭,但看着自己名字出现在会议论文集里,我都觉得幸福。
然而,我们的感情也开始遇到一些摩擦。
刚恋爱的时候,我们都在休假,每天腻在一起都不觉得烦。
可工作一开始,Samuel旺盛的精力几乎让我崩溃。他恨不得每个周末都拉我去户外运动——划船、滑雪、游泳、高尔夫、骑马,甚至去南欧冲浪。
最夸张的一次,他骗我去Schrecksee徒步,还说只要两个小时。结果我们在碎石遍布的山路上走了六个小时。最后我一点力气没有,被他背着下山。
第二天我瘫在床上一整天,浑身酸痛,周一甚至起不来,破天荒请了人生第一次病假。Iseylia看到我的消息被吓了一跳,以为我得了什么重病,差点要亲自来送我去医院。
然而,比这更棘手的,是学术上的分歧。
我研究中子星,而他研究行星轨道动力学。我们的研究内容有交叉,但更多的时候,并无什么相同点。偶尔,我和他一起做project,他总是异常坚持,哪怕可能有误,也要实验复算两次才承认。
生活中,他对我说一不二,就算我让他去跳楚格峰,他也会毫不犹豫往下跳。
可在学术里,他像一块固执的石头,听不进去任何人的建议。就连Iseylia和其他教授给他提意见,他都会先怀疑,再接受。但是至于其他人,尤其是他的同事,他永远都会先否认。
我无数次告诉自己,不要把工作和生活混为一谈,但每次争论过后,却还是忍不住对他迁怒。
十二月的某天夜里,实验室的大屏幕上反复闪烁着曲线。我的眼睛酸涩无比,困得几乎睁不开,心却因为争执而一直绷紧。
“你看这里。”我指着那条明显偏离的线,声音因熬夜而有些嘶哑,“如果中子星冷却速率设定得这么低,根本不会出现这样的脉冲型引力波信号。你的模型就是错的。”
Samuel双手撑在桌面上,蓝色的眼睛被屏幕照得冷亮:“不,Artemis。你低估了中子星超流体区的散热延迟。真实情况,比你设定的更复杂。”
我死死盯着屏幕,累得长叹一声,声音更轻,“但你这根本就是在夸大,现实不会完全隔热,你的参数已经失真了。”
空气僵住,像拉到极限的弦。
他沉默几秒,终于低声说:“不如,我们先回家吧,睡一觉。等明天再看。”
我没有回头,手指还在键盘上飞快敲击:“你回去吧,我要把这部分验算完成。”
忽然,背后一阵熟悉的温热。他从后面抱住了我,下巴抵在我头顶,声音低低的,带着倔强的心疼,“可是,亲爱的,你已经两天没睡觉了。”
我的手一顿,眼眶一瞬间有些发酸,不仅是我,他也已经两天没睡觉了。可我还是摇头,“你先回去吧,我在这里,等结果出来再说。”
他沉默下来,只是轻轻收紧手臂,没有再劝。于是我们就这样,继续熬到天光透过窗帘缝隙钻进来。
早上八点,电脑“叮”的一声,验算结果出来了——那条曲线果然彻底崩溃,和观测数据完全不符。
我揉了揉太阳穴,长长叹了一口气,“Samuel,你看,我知道你在学术上非常严谨,不能容忍一点错误。但有的时候,我们真的应该试着听听别人的意见。”
他安静看着屏幕,蓝眼睛里终于卸下了倔强。过了片刻,他深吸了一口气,点头:“你是对的。”
他弯下身,修正了代码,重新跑了一遍模型。等一切稳定下来,他转头看我,勉强笑了一下:“那现在,我们是不是该回家吃晚餐…哦不,是早餐了?”
我盯着他憔悴却还在努力逗我笑的样子,心口忽然一软,嘴角弯起:“回家吧,我饿了,回去吃早餐。”
回到Samuel的公寓时,窗外的天已经大亮,街道上传来电车经过的铃铃声,人流让城市变得喧嚣,而我们却像刚经历了一场无声的拉锯战。
我才把外套挂起,就被Samuel从背后环住。
他把脸埋在我发间,声音低低的,带着笑意却满是疲惫,“Artemis,谢谢你让我看到结果,也谢谢你没放弃。”
我转过身,看着他,忽然笑了:“你是不是该说,‘谢谢你没有跟我吵到死’?”
他愣了一下,也忍不住笑出声,低头吻住我的唇。这一次,没有实验室里僵硬的气息,只有心底那股积累了一整夜的渴望和松动。
吻的间隙,脚边传来轻轻的一声“喵”。
我低头,才发现wilbur,不知什么时候蹲在我们脚边,尾巴悠然地扫着地板,蓝色大眼睛里满是探究。
Samuel弯下身,一把将它抱起来,顺手揉了揉它的毛:“看吧,它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
wilbur舒服地眯起眼,在他怀里打了个哈欠,又伸出爪子扒在我手臂上,像是在宣告主权。
我笑了,伸手顺着它的背抚过去,手心触到柔软的毛,心口那点残存的紧绷忽然彻底松开,我走去厨房,从橱柜里拿出一个罐头,“我想,他应该饿了。”
在我给wilbur准备早饭的间隙,他从背后抱住我,手紧紧搂着我的腰,轻挠我的腰窝,“宝贝..”他的呼吸喷在我耳侧,“但是我更饿。”
我随手拿过岛台上的法棍,切了一块塞进他嘴里,“先吃这个。”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他凑上来,继续吻我的耳朵,手指轻抚我的脸侧,“Artemis,如果你很累,那我就停下。我们去睡觉,我什么都不做。”
“我不累…”我笑,也握住了他的手指,“但是…”我顿了顿,指着已经在餐桌上舔爪子严阵以待的wilbur,“先喂饱wilbur。”
“好吧…”他终于放开了我,走到餐厅抱起wilbur,揉着它的头对我说,“看来,妈妈爱你,比爱爸爸更多。”
我听到他这么自然的说出“mama papa”这两个字,忽然心里一颤,倒猫奶的手抖了一下,不小心洒了点在台面上,Samuel走过来,拿了一块抹布擦去那滴猫奶,转过头笑着问我:“怎么了?妈妈?”
“没事。”我笑,把给wilbur准备好的早餐放在它的专属座位上,从Samuel手里接过wilbur,“走吧,别理爸爸,妈妈带你去吃饭。”
“我们也应该吃早餐。”Samuel笑着,系上围裙,去厨房准备我们的早餐。
饭后,wilbur重新回到阳台的秋千上晒太阳睡觉,我被Samuel抱到沙发上,身后是窗外照进来的晨光。指尖触到他因熬夜而微凉的脸颊,我心口忽然涌起一种柔软的疼惜。
“你太累了。”我抚摸着他下巴上青色的胡渣,低声说。
他摇摇头,额头抵住我的额头,蓝眼睛在光里清澈得像海,“不,亲爱的。我只是想确定一件事——不管争执多少次,我们都还在一起。”
我笑了,伸手环住他的脖颈,主动吻了回去。
那一刻,所有的倔强和疲惫都消散在怀抱里,我们在清晨的光里拥抱,唇舌交缠,不需要更多言语。直到窗外的鸟鸣逐渐喧嚣,才在彼此的怀里安静下来,像是终于在一场漫长的争执后找回了最初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