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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其他类型 > 东洲往事 > 第13章 宋义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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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你找我?”林长晔进了尚书房,大喇喇地一屁股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林长卿指着案上的一份奏折道:“你自己看。”

见他面色不善,林长晔心里直打鼓,才看了第一段就惊诧道:“是宋义声的奏折?弹劾我的?”

三两下看完奏折,林长晔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宛陵县令纪明达在天灾、人祸的双重夹击下含冤受辱被逼自尽。他死后,妻子李氏带着幼子找到了他的同窗宋义声,希望能为丈夫讨回公道。宋义声身为御史为人十分仗义,此番受害者是他的旧同窗,更是使出了浑身解数、用尽了自己所有的人脉,终于掌握了明中郡守唐谨言勾结盗墓贼盗发宛陵、盗卖文物的关键证据。因唐谨言与淮南郡守井弘毅关系密切,他的祖父唐腴是通过给林长晔献宝才在南楚郡站稳了脚跟,纪明达的奏折又被尚书台留中不发,宋义声便认为林长晔才是这一切的源头。

“说说吧,怎么回事?”林长卿面无表情地说。

林长晔知道事态严重,双手捧着奏折举过头顶跪道:“陛下明鉴,臣弟不认识纪明达与唐谨言,逼死纪明达一事更无从谈起。”

“可是井弘毅、井鹄飞、田文澜这三人都是你的子孙。”林长卿道。

“臣……”林长晔一时口讷。从血缘上来讲,他身为直系长辈的确对子孙有教养之责,可是这数千个子孙仅凭他一个人如何教养得过来?如今他时常能见着面的只有家里那几个半神族血统的小娃娃,井弘毅、井鹄飞、田文澜这三人都是长到十五六岁上、成为家族中的佼佼者之后才入他眼的,与他的关系并不亲近。

林长卿挥手示意他起身,对他道:“我知道你的子孙众多,这些事你未必知晓,可是眼下宋义声已经把事情捅了出来,连两位丞相都知晓了,你必须要给朝野上下一个说法。”

林长晔苦笑道:“哥,我前些日子忙着处理陶郡的事,没顾得上这些。”陶郡多个县遭遇蝗灾,农田里的作物被蝗群吃得一空,要不是林长晔及时带上救灾粮赶赴那里,百姓们怕是要造反了。

林长卿闭目叹道:“我知道这些日子天灾频发,你一个人分身乏术,实在辛苦。”

林长晔道:“怎么回事啊?宋义声上奏的那些到底是真的假的?我知道井弘毅叔侄喜好排场,认识许多古玩商人,也知道田文澜和他们走动频繁,可是没想到事情能发展成这样。”

林长卿道:“虽有些言过其实,但也有八成是证据确凿的。这是廷尉府整理的卷宗,你看看吧。”

林长晔接过卷宗一字一句地读起来。盗发宛陵的那一伙盗墓贼以何姓为主,出自南楚郡。他们在当地干这等伤天害理的事已有六十余年,之所以一直逍遥法外,主要原因有两个:一是官府不愿抓,二是百姓懒得管。官府不愿抓是因为这群人靠着行贿、倒卖古董等结识了许多官员和权贵,门路甚广,明中郡守唐谨言就是其中的典型。至于为何百姓也懒得管,那是因为他们在下手之前都做足了功夫,昼伏夜出,避开村庄和农田,基本不会触及百姓的利益,实在避不开了,就花钱摆上一桌酒席,请有利害关系的百姓吃顿好的,趁着酒足饭饱之际再塞些银两。俗话说:“吃人最短,拿人手短”,盗墓贼们有了银钱开路,只要他们不挖到村民的祖坟上,百姓们也不会细究。而这一次,若不是那幅渤海昭王的石刻像见了天,他们必然和以往一样神不知鬼不觉。

而萧镇岳这一去,唐谨言顿时就慌了,他知道这伙盗墓贼都是唯利是图之人,只要一被抓,大刑之下亲爹娘都能出卖,把他供出来更不消说。为了保住他们,他先故意把萧镇岳等人往另一伙盗墓贼身上引。但是萧镇岳又不是三岁小孩,稍加勘察就发现两伙人的手法完全不同,于是又回头找上了唐谨言。唐谨言见南楚盗墓贼的事瞒不住了,就私下授意几个贼人假意招供,把纪明达推出来给自己脱罪。为了让谎言看起来更真,他还暗地里派人到宛陵县引导舆论,妄图坐实纪明达的罪名。可是问题在于纪明达偏偏是个清官,萧镇岳带人翻遍了整个县衙和他的家,既没有发现来路不明的巨款,也没有值钱的宝物,这和盗墓贼们的供词根本对不上。萧镇岳心有疑虑,于是先假意把纪明达放了,派人暗中盯梢,而他自己则带人去南楚郡——也就是贼人们的老巢一探究竟。

就在萧镇岳前脚刚走,唐谨言的手下就出动了。他们先在百姓中散布谣言,说纪明达就是与盗墓贼勾结的主谋,把他的名声搞臭,再煽动百姓冲击县衙。能将他弄死最好,给萧镇岳来个死无对证,若是让他走脱了,那就是“畏罪潜逃”。因此纪明达逃走之后,他在没有请示朝廷的情况下私自发布了通缉令,又鼓动没饭吃、没地种的灾民满城搜捕。也许是天要亡他唐谨言,在纪明达死后,他的手下很快发现了遗体,自以为大局在握便放松了警惕,让纪勇逃了出去。而纪勇果然没有辜负纪明达的期望,他片刻不停地赶往邺郡,找到了纪明达的遗孀李佩岚。李佩岚是位性情刚烈的女子,读过几年书,颇有些见识,听闻丈夫含冤而死岂能罢休?听完纪勇的讲述,她二话不说就携着五岁的儿子和纪勇一起前往中都找宋义声。此后的事,宋义声都写在奏折里了。

看完廷尉府的卷宗,林长晔忍不住叹道:“这个宋义声虽然在一些事情上捕风捉影,但也算是个义士。”

林长卿道:“御史风闻言事不获罪是我早年定的规矩,这些年倒是把他们惯坏了。”

“哥,那接下来怎么办?”林长晔难得没了主意。

林长卿道:“廷尉的意见是:唐谨言身为朝廷命官,勾结贼人,构陷下属纪明达致其死亡,判斩监候,抄没家产。萧镇岳在办案过程中存在重大疏漏,导致县令纪明达死亡,又放任部下盗窃纪明达夫妇的财物,应降三级。井弘毅、井鹄飞知情不报,应当廷训诫。宋义声所奏田文澜扣下纪明达奏折一事证据不足,故田文澜无过错。至于你,廷尉府没有说,你自己看着办吧。”

次日恰逢大朝会,高昌、渤海两国君臣齐聚正阳殿。两国就边贸、救灾、边民流窜等问题商讨一番之后,眼看大事都定了,林长卿示意退朝。却不料有一人高声道:“东帝陛下,臣对纪明达一案的结果有疑!”

众人回头一看,见是宋义声,忍不住纷纷摇头,心道:“怎么又是这头犟驴?”

林长卿道:“义声,你的奏折朕已批复,廷尉府给的建议朕也看过了,没有大问题。”

宋义声道:“陛下,臣对唐谨言、萧镇岳、井弘毅、井鹄飞四人的处理结果无异议,但臣以为,清源君在整个事件中亦有责任!”

田文澜道:“敢问宋御史,此事与高昌国有关吗?”

宋义声道:“无关。”

田文澜道:“既然与高昌国无关,那就是我国内政,在东朝堂上奏即可,为何非要在大朝会上提及?”按照惯例,大朝会上通常商讨的是涉及两个国家、需要两国共同商议的事,至于渤海国或高昌国的内政则往往不会提及,因为这些事在东西朝会上各自处理就可以了。

宋义声梗着脖子道:“因为清源君长年阴泽子孙,他们当中有的人已经被宠得目无法纪。此番纪明达之死,清源君及其子孙中不乏推波助澜、甚至落井下石之人,而如今他们却如无事人一般,臣不服!”

渤海国众臣听得冷汗直冒,因为田文澜也是林长晔的子孙,宋义声明摆着要把事情闹大,这是要撕破脸了?

田文澜怒道:“你……你什么意思?”

宋义声整了整衣冠,跪道:“陛下,纪明达是臣的同窗好友。他是个心怀百姓、清正廉明的好官,这一点萧镇岳将军可以作证。如今这样的官员不说凤毛麟角也是屈指可数,可是他却被人生生逼死。每每想到这里,臣心如刀绞!”说罢,以额触地,叩首直至流血。

林长卿道:“你先起来,朕并非不处理。”又转头问郑安雅:“要不你们先走?”

郑安雅本就存了看热闹的心思,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又见宋义声直起身子用恳求的目光望着她,遂笑道:“我闲来无事听听也好,你们只管议你们的,当我不存在就好了。”

林长晔只觉得一口老血直冲脑门。西帝不走,高昌国的臣子们一个都不敢离开,这不是明摆要看他出丑吗?虽说自从中都启用之后,东西朝堂上基本没有秘密可言,朝上刚议完的事,下了朝就传到对面去了,但在众目睽睽之下议论自己是否有罪,他还是觉得脸上挂不住。要是换成别的事,他早就反唇相讥了,可眼下他就是当事人,若是由他出面赶人,怕是更容易落人口实。他习惯性地偷偷瞟了一眼田文澜,以往在这种时候都是田文澜替他发声的,但是这次行不通了,因为田文澜也是宋义声要弹劾的人之一。

见西帝按兵不动,宋义声的腰杆子更硬了。他高声道:“陛下容禀,臣言清源君有错一事并非空穴来风。明中郡守唐谨言祖籍南楚郡,其祖父唐腴是位小商人,偶然与当地的盗墓贼相识。唐腴凭借其三寸不烂之舌协助盗墓贼们倒卖非法所得之物,从中学会了鉴定古玩。四十年前,就是这个唐腴,从那伙贼人所盗的赃物中选出一只羊脂玉蝉赠与当地豪族族长井维嵩。井维嵩见之如获至宝,随即献给了清源君。而清源君得到这只玉蝉之后将其置作为茶宠,每日用茶水浇灌。宾客们见玉蝉白如凝脂,虽久经茶水浸泡,稍加擦拭依然光洁如新,大为稀奇,纷纷打听此蝉从何处来。于是,唐腴名声鹊起,由一位不之名的小商贩一跃成为当地的知名富豪古董鉴定商人。经此一事,唐腴和井维嵩的关系愈发密切,子辈孙辈亦走动频繁,直到他们的孙子唐谨言和井弘毅分别担任明中、淮南两郡郡守时依然如此。与此同时,唐腴及其子孙在非法文物交易这一块也日渐根深,他们不仅与那一伙盗墓贼合作,也参与其他文物倒卖活动,从中获利甚巨。故唐谨言只是区区一郡守,俸禄不过千石,其日常花费却堪比未央宫!此事淮南郡守井弘毅及其侄昭武校尉井鹄飞均亲身经历,但他们都装作不知。”

“当真?他竟敢如此僭越!”听到一个郡守居然比自己开销都大,郑安雅忍不住插了一句嘴。

“臣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点虚假!”宋义声再度拜倒。

“长晔,如此说来,你的确识人不明。”林长卿道。

林长晔应了一声,没有说话。

宋义声又道:“清源君,您可知那玉蝉的来历?”

林长晔皱了皱眉不搭话。

郑安雅笑道:“说说吧,朕想听。”

宋义声道:“古时的南楚人认为蝉生性高洁、蜕变不死、具有神性,故南楚贵族喜用玉蝉作为口琀置于逝者口中。清源君,那玉蝉不是一件普通的明器,是他们从逝者口中取出来的!”

“他妈……”听闻自己盘了好些年的玉蝉居然是从死人嘴里挖出来的,林长晔的胃里犹如被人打了一记重拳般地翻江倒海,真是又恶心又惊悚。他怒不可遏,几乎爆了粗口。

“啧啧……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也罢,朕不听了,走。”郑安雅起身出了正阳殿,路过宋义声身旁时,朝他微微颔首,后者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