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夫子,这日食当真是上天对君王失德的警示吗?”郑安雅问。
隋坤平道:“您是问渤海国城阳郡的事吧?其实,这是人族的说法,我们神族不这么认为。”
“哦?此话怎讲?”
隋坤平道:“日食有全食和偏食之分,这次城阳郡遇到的就是全食。全食发生之时,整个太阳全被挡住,白日暗黑同午夜,故而百姓惶恐不已。而偏食则是太阳只被挡住一部分,仍然光亮不可直视,故百姓几乎无察觉。自臣记事以来,天下发生的日食数不胜数,几乎每隔一二年就会发生一次。当然了,绝大多数时候是偏食,所以大多没有记载。至于全食嘛,每次间隔三五十年至一二百年不等。”
“您说太阳是被挡住的,而不是民间传说的被吞了?”郑安雅惊讶道。
隋坤平大笑道:“当然不可能是被吞了,真要是有什么东西能把太阳吞了,怎么每次都能吐出来呢?”
“说的也是。”郑安雅笑道:“那什么东西能把太阳挡住呢?”
隋坤平道:“这个目前尚无定论。不过日食每每发生在初一,每当日食发生的时候月亮都不可见,而且天上如太阳一般大的也只有月亮了,所以……”
“您的意思是,日食是月亮挡住了太阳?可是月亮不也是亮的嘛,城阳郡的人说当时天上全黑,伸手不见五指,没看见月亮啊。”郑安雅道。
“这个我们无法解释,所以臣才说目前尚无定论。”
“好吧,这个先不提。我比较关心日食对社稷的影响。”郑安雅道。
隋坤平道:“日全食的确会引发百姓的恐慌,会造成一定的混乱。不过依臣之见,此类天象不同于其他,若是太平盛世发生日食,最多也就是朝野动荡,如果本身社稷不稳,那就不好说了。”
郑安雅颔首道:“如果本就有乱象,那日食无疑会使乱象雪上加霜。所以,日食会不会引发乱象的关键在于国家本身?”
隋坤平道:“确实如此。”
郑安雅道:“那能提前预知日食的发生吗?如果能提前告知天下,百姓就不再恐慌了,对社稷的影响就会小很多吧?”
隋坤平道:“陛下,臣主攻医学,在天体运行方面,家姊已经研究多年。”
郑安雅道:“您说曦夫子啊?那请您帮我带个话给她,麻烦她多费心吧。对了,这件事暂时不公开,等有了眉目再昭告天下。”
隋坤平笑道:“臣明白。”
当晚,林长卿没有回两仪殿。随侍的宦官传话说,他在仁风轩与几位大臣商议要事。公主紫微每晚都是由他哄着睡的,今日二更了还不见父亲回来,又困又不肯睡,急得直哭。郑安雅只好亲自哄她。哪知紫微拼命摇着小手,连连叫道:“不要不要……”
郑安雅问她:“不要什么?”
紫微道:“不要阿咪。”
郑安雅正为最近一连串的灾情和乱象发愁,心情焦虑,听到她这句“不要阿咪”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怒气冲冲地唤来乳母,说:“把她带下去,不要来烦我!”
紫微“哇”地一声哭了,边哭边念叨着:“要阿达,不要阿咪。要阿达,不要阿咪……”乳母吓得脸色煞白,赶紧抱着紫微离了两仪殿。
不一会儿,紫微的哭声渐渐止住,但郑安雅还是觉得心烦。她唤来殿内的管事大宫女:“你去东边看看,怎么样了。”
这位宫女名叫露华,服侍她已有八年,生性机敏、办事牢靠,是个极妥帖的人。她去了约有一刻钟,回来道:“陛下,东帝陛下要下罪己诏。”
“啧……唉……”郑安雅忍不住连连叹气:“这诏书一下,不就坐实了他的罪过吗?”
露华道:“陛下,以奴婢愚见,如今天有异象,民间又多动乱,东帝陛下这罪己诏怕是不得不下,权当安抚民心吧。”
郑安雅苦笑道:“民心哪是那么容易安抚的?如果诏书下了就能解决渤海国缺粮的问题,那这诏书的确值得下,如果下了还不行,百姓会怎么想?”
露华思虑片刻,道:“认错都不行,那岂不是说明……”话说到一半,她惶恐地低下头。
“好了,夜深了,你下去歇着吧。”郑安雅道。
待露华出门后,郑安雅望着窗外浓重的夜色和灯火通明的仁风轩,叹道:“认错都不行,那就不配为君……”
次日,林长卿的罪己诏还是下了。渤海国举国上下一片哗然,百姓们议论纷纷,儒生们痛哭流涕。不过有一点大家达成了共识:既然东帝认了错,那说明至少不昏庸。毕竟历史上下过罪己诏的都是有德行的君王,昏君们哪会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呢?百姓们的想法很简单,既然君王不昏庸,那一定是有奸臣,否则怎么还会有那么多人挨饿?因此,罪己诏下达之后,林长卿的口碑好了许多,但“治国不力、祸国殃民”的锅就结结实实地扣到了“四大奸臣”们的头上。没过多久,各种弹劾的奏折、谏言铺天盖地地朝林长晔他们砸过来。
不过旬日,郑安雅又一次在鼓山上见到了林长晔。
“找我何事?”她问道。
林长晔满脸恳切地跪下道:“好姐姐,我遇上难事了,您可得救救我。”
“呵,堂堂清源君还需要我来救?”郑安雅抬手遮住上扬的嘴角。
“您就别损我了,我现在是‘四大奸臣’之首,随时脑袋不保。”林长晔道。
郑安雅笑道:“叔嫂不通问,怎么不让你哥来找我?”
林长晔道:“我哥为人持重,做不出这等没脸没皮的事。再说了,您也知道的,我哥前些日子都被百姓骂成昏君了。这两天他的名声好不容易回转一些,若是硬要保我惹得民怨沸腾,怕是他的帝位都不保了。好姐姐,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您就看在我哥是您的夫婿、紫微她爹的份上救我一命吧!”
郑安雅道:“不至于吧?你也没做错什么呀。”
林长晔苦笑道:“道理你我都明白,可是老百姓不管这些!他们只知道自己每日辛苦劳作,到头来却要饿肚子,这肯定是官府出了问题。舆情如洪水啊,我看那些灾民活吃了我的心都有了!”
“噗,哈哈哈哈……”郑安雅大笑:“小崽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可是头一回求我呀!难得,难得!不过,要把你从‘四大奸臣’里摘出来可不大容易。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林长晔知道有戏了,忙笑道:“钱财、封地这些都是身外物,我愿散尽家财,只是希望您帮我造个势。”
郑安雅道:“可眼下渤海国缺的不是钱财,是粮食。你不会想让我卖粮食给你们吧?那我的百姓吃什么?”
林长晔道:“如今缺粮最严重的是明中、南楚、广信和邺郡,我找人提议我们四人每人负责一个郡。明中郡离高昌国最近,我会尽量争取明中郡的治理权。我不多要,您到时候卖我一些粮食运到那里就行。”
“一些?”郑安雅翻了个白眼:“多少叫‘一些’啊?”
林长晔伸出一个手指:“一万石,一万石就够了。我不需要让每个百姓都吃得很饱,能活下来就行。你们这么大个高昌国,匀出一万石粮食给我不成问题吧?”
“四大奸臣唯有你一个赈灾有功,你洗白了,其他三个人可就罪加一等了。”郑安雅道。
“嗨,我管不了那么多了,自己的脑袋要紧。”林长晔道。
郑安雅浅酌一口,不紧不慢地说:“晔哥儿,这事儿有点大。你先回吧,我找人合计合计。”
没过几日,渤海国的几位御史联名上奏:明中、南楚、广信、邺四郡灾情深重,数月不得缓解,希望朝廷派钦差前往灾区统筹协调,以缓解灾情。林长卿同意了。御史们又提出,如今各司相互掣肘、效率低下,所命钦差若非朝廷重臣恐不可行,建议林长晔、卢泽昱、应景辰、晏浩然四人各领一郡。不等林长卿答应,林长晔主动出列揽下了明中郡,理由很充分:自己近日奉旨闭门思过,自觉在明中郡守唐谨言贪腐、宛陵县令纪明达之死一案中负有责任,对明中郡百姓造成的伤害心痛不已,故他愿散尽家财以保全明中郡百姓的生机。卢泽昱、应景辰、晏浩然三人听了惊骇不已,他们隐隐感到哪里不对劲,但林长晔已经开了这个头,满朝文武的眼睛都盯着,他们几位也不敢推辞,只好硬着头皮各自领了一郡。
同时,林长卿又下了另一道旨:为杜绝铺张浪费,自即日起,宫中自他往下三餐皆食粥、不沾荤腥,直到灾情解除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