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内容与正文无关)
林默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这座被雨水浸透的城市。二十六层的视野极佳,可以看见蜿蜒的江流将城市一分为二,霓虹灯在潮湿的夜幕中晕染开来,像一幅被水稀释的油画。
这是他买下的第三套房产,也是最小的一套,只有九十平米。但对林默而言,这套房子的意义远非投资增值那么简单。墙上挂着的资质证书和设计奖项无声地诉说着他十年来的奋斗——从一名普通建筑系毕业生到如今业内小有名气的设计师。
手机在玻璃茶几上震动,打破了房间的宁静。林默瞥了一眼屏幕,是助理小张。
“林老师,明天上午九点与万科的项目会议需要调整到十点半吗?李总那边临时有事。”
“可以,顺便把演示材料再检查一遍,特别是生态建筑那块的数据。”林默的声音平静而有磁性,是多年与客户打交道磨练出的沉稳。
结束通话后,他继续凝视窗外的雨幕。这个高度,几乎听不到城市的喧嚣,只有雨水敲击玻璃的细微声响。太安静了,林默想。他走到智能家居控制面板前,轻触几下,巴赫的无伴奏大提琴组曲缓缓流淌在空气中。
音乐声中,林默的思绪飘向了十年前。那时他刚大学毕业,和三个同学合租在老城区一套六十平米的公寓里。没有空调的夏天,他们只能打开所有窗户,期盼一丝可怜的穿堂风。潮湿闷热的夏夜,四个年轻人挤在狭小的客厅里,汗流浃背地讨论着建筑方案,梦想着有朝一日能设计出属于自己的作品。
那时的梦想很简单: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一份体面的工作,一个相爱的伴侣。
门铃响起,将林默从回忆中拉回现实。这个时间点,他并没有预约任何访客。透过猫眼,他看到一位浑身湿透的快递员,手里抱着一个方正的包裹。
“林默先生吗?有您的加急件,需要签收。”快递员抹去脸上的雨水,递过来一个防水包裹。
林默疑惑地接过包裹,寄件人信息栏只简单写着“王”,没有详细地址。他最近并没有网购任何东西,也很少有人知道这个新地址。
拆开包裹,里面是一本陈旧的设计草图册和一封信。林默的呼吸骤然停滞——那草图册的封面上,有一个熟悉的太阳图腾,是他大学时代最喜欢画的标志。
信纸已经泛黄,上面的字迹却依然清晰:
“默: 如果你收到这个,说明我已经不在人世。有些真相,是时候让你知道了。去老城区梧桐路17号看看吧,那里有你应该看到的东西。对不起,这些年一直瞒着你。 —— 王老师”
王老师。王志强。林默大学时代的导师,也是他职业生涯的引路人。已经退休多年,听说后来搬回了老家。他们最后一次联系,是两年前的一条节日祝福短信。
林默立刻拨通了王老师家的电话,接听的是一位声音哽咽的女性。
“王老师前天晚上走了,突发心梗。”对方是王老师的女儿,“葬礼在后天举行。父亲临走前特别嘱咐,一定要把这个包裹寄给您。”
挂断电话后,林默久久不能回神。他翻开那本设计草图册,一页页泛黄的纸上是王志强年轻时的设计草图,其间夹杂着几张学生的作业——林默认出了自己大学时期的笔迹。那些充满理想主义甚至有些幼稚的设计,现在看来既亲切又陌生。
最让林默在意的是信中的那句话:“有些真相,是时候让你知道了。”什么真相?为什么要去老城区梧桐路17号?那里不过是一片等待拆迁的老房子。
雨越下越大,敲打着玻璃窗,像是催促着什么。林默看了一眼手表,晚上八点四十七分。几乎没有犹豫,他抓起车钥匙和外套,决定立刻前往那个地址。
地下车库里,林默的黑色SUV显得孤零零的。这不是他通常外出时会开的车——过于张扬,是去年为一个地产商完成项目后对方硬是作为“谢礼”打折卖给他的。他更喜欢那辆低调的灰色电动车,但今晚,他需要这辆车的底盘高度和四驱系统,老城区的排水系统在暴雨中从来不堪一击。
导航显示梧桐路位于老城区的核心地带,那里曾经是城市的商业中心,如今却挤满了待拆迁的旧建筑和迟迟不肯搬迁的老店铺。林默的公司上个月还参与过那个区域的城市更新项目投标,虽然最终没有中标。
雨刷器以最大频率摆动,仍然难以完全清除倾泻而下的雨水。街道上几乎空无一人,只有偶尔闪过的车灯和雨中模糊的霓虹招牌。越靠近老城区,道路越狭窄,路灯也越来越稀疏。
梧桐路17号是一栋三层的老式建筑,外观融合了中西元素,能够看出曾经的气派。如今墙皮剥落,窗户破损,门前贴着醒目的“危房”和“拆迁”标志。整条街大多如此,等待着推土机的到来,为新的商业中心让路。
林默将车停在街对面,摇下车窗观察这栋建筑。雨水敲击车顶的声音在车内回荡。他看不出这地方有什么特别,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来对了地方。整栋楼黑漆漆的,不像有人居住。
正当他犹豫是否要下车查看时,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瞬间照亮了整条街道。在那一刹那的光亮中,林默似乎看到三楼的一个窗口后,有一张苍白的脸一闪而过。
他心中一凛,凝神再看时,窗口又陷入黑暗之中。是错觉吗?还是雨水中反光造成的幻象?
林默拨通了助理小张的电话:“帮我查一下,老城区梧桐路17号的产权信息,现在就要。”
“现在?”小张的声音带着睡意,“林老师,已经快十点了...”
“现在就查,很急。”林默的语气不容置疑。
等待回复的时间里,林默继续观察那栋建筑。作为建筑师的职业本能,他开始在脑中构建这栋房子的结构图。典型的民国时期商住两用建筑,底层应该是商铺,上层是居住空间。外观虽然破败,但主体结构看起来依然坚固,山墙上的装饰细节显示出当年工匠的精心雕琢。
十五分钟后,小张回电:“查到了,产权人名叫沈静,今年应该已经八十七岁了。资料显示这房子是她父亲1948年买下的,后来传给了她。有意思的是,过去十年至少有五家开发商试图收购这个房产,都被拒绝了。最近的一次是我们公司参与的那个城市更新项目,项目组备注这个房产是‘难点’,业主坚决不卖。”
沈静。这个名字对林默来说完全陌生。
“还有别的信息吗?比如她有没有家人?为什么拒绝搬迁?”
“档案里没有更多信息了。不过我在社区登记表上看到一条备注:沈静,听力语言障碍人士,无法正常沟通。需要社区工作人员特殊关照。”
聋哑人?林默皱起眉头。一位八十七岁的聋哑老人,独自居住在这栋即将拆迁的危房里?这解释不通。
雨势稍小,林默决定下车查看。他撑起黑伞,穿过积水的街道,来到梧桐路17号门前。近距离看,这栋建筑更加破败,门上的锁已经锈迹斑斑,但奇怪的是,门楣和窗框却异常干净,似乎经常有人擦拭。
林默尝试敲门,意料之中地没有回应。他绕到建筑侧面,发现一条狭窄的通道通向后方庭院。通道尽头是一扇矮木门,虚掩着。
推开门,林默踏入了一个与外界截然不同的世界。
尽管是在雨夜,依然能看出这个庭院的精致与整洁。青石板铺就的小径通向一座小巧的假山,旁边是一个已经干涸的石制鱼池。几株梅树在雨中静立,枝干苍劲有力。最令人惊讶的是,庭院两侧的墙上嵌着精致的木雕窗花,虽然历经风雨,依然能看出当年的精美工艺。
这一切都与建筑外表的破败形成鲜明对比。显然,有人精心维护着这个内部空间。
林默注意到庭院深处有微弱的光线透出。他小心地沿着青石小径向前走,来到一扇雕花木门前。门没有完全关闭,留下一道缝隙,光线就是从那里漏出来的。
犹豫片刻,林默轻轻推开了门。
门后的景象让他屏住了呼吸。
这是一个宽敞的厅堂,保存完好的民国风格家具摆放得井然有序。红木桌椅、大理石屏风、墙上的水墨画,一切都一尘不染,仿佛时间在这里静止。最引人注目的是厅堂中央悬挂着一盏精美的彩色玻璃吊灯,柔和的光线正是来源于此。
厅堂深处,一位白发老妇人正背对着他,专注地看着什么。她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林默的闯入。
林默清了清嗓子:“您好,打扰了。我是...”
老妇人没有反应。林默这才想起小张说的——她是聋哑人。
他向前走了几步,脚步声在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响亮。老妇人依然没有回头。直到林默走到她能看到的范围内,老妇人才突然意识到有人存在,身体明显地颤抖了一下,转过身来。
她的脸上布满了岁月的沟壑,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清澈,透着警惕与困惑。她看着林默,右手下意识地护住了刚才正在端详的物品——一个相框。
林默放缓动作,从口袋里掏出名片夹,取出一张名片放在桌上,然后后退一步,表示自己没有恶意。
老妇人迟疑地拿起名片,凑到灯光下仔细观看。当她看到“林默”两个字时,突然睁大了眼睛,抬头紧紧盯着林默的脸,然后又低头看名片,如此反复几次。她的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令林默惊讶的是,她的眼中逐渐蓄满了泪水。
老妇人突然站起身,向林默招手,示意他跟上来。她移动得很快,完全不像一个八旬老人。林默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他们穿过厅堂,来到一条走廊。老妇人打开一扇门,示意林默进去。房间里堆满了各种图纸和模型,墙上贴满了建筑设计草图和一些老旧照片。
在房间中央的桌子上,一个精致的建筑模型格外引人注目。那是一个现代与传统结合的建筑设计,流畅的线条与传统元素完美融合,既创新又不失文化底蕴。林默一眼就看出这是专业水准的设计,远超过普通爱好者的作品。
更让他震惊的是,这个设计风格与他自己的如此相似,几乎是同源而出。
老妇人从抽屉里取出一个信封,递给林默。信封已经泛黄,但没有封口。林默抽出里面的信纸,展开阅读。
信的内容让他如遭雷击:
“亲爱的默默: 当你读到这封信时,妈妈可能已经不在人世。请不要责怪王老师这么多年隐瞒真相,是我请求他不要告诉你。当年放弃你是不得已的选择,你的父亲去世后,我无力抚养你,只能将你托付给孤儿院...我唯一能留给你的,是对建筑的热爱。王老师是我大学同学,他答应我会引导你走上这条道路...梧桐路17号是你曾外祖父设计的,这是我们家族留给你的最后遗产...对不起,永远爱你的妈妈”
林默的手开始颤抖。他抬头看向老妇人,此刻才真正注意到她的面容——那双眼睛,与自己镜中的眼睛如此相似。
沈静走到墙边,指着一张照片。照片中,年轻的她抱着一个婴儿站在一栋建筑前,笑得灿烂。那栋建筑,林默认出来,是他大学时期最初的作品之一,当时还获得了校内设计大奖。
混乱的思绪如潮水般涌来。林默扶住桌角,试图消化这突如其来的真相。多年来,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孤儿,无亲无故,全靠自己打拼至今。而现在,他突然有了一位母亲,一位默默关注他成长的母亲,一位为他铺就道路的母亲。
窗外,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月光透过云层缝隙洒进房间,照在那个建筑模型上,反射出柔和的光芒。
林默看着面前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他的母亲。她无法用言语表达,但他此刻看到了她眼中复杂的情感——愧疚、爱意、期盼,还有一丝骄傲。
二十五年的空白,该如何填补?真相带来的冲击过后,无数疑问涌上心头。为什么选择现在告诉他?这座老房子背后还有什么故事?王老师信中说的“真相”仅仅是指母子关系吗?
林默深吸一口气,看向母亲的眼睛,尝试露出一个微笑。他指向那个建筑模型,然后指向自己,竖起大拇指。
沈静的眼中再次涌出泪水,但这次,她的脸上绽放出了笑容。她急切地走到桌边,拿起一支铅笔,在一张纸上快速写下什么,然后递给林默。
纸上是一串数字:314。
林默疑惑地看着她。沈静指向房间角落的一个老式保险箱。
雨完全停了,月光更加明亮地照进这个堆满设计与回忆的房间。林默意识到,这个夜晚,他人生的新篇章才刚刚开始。而梧桐路17号,这座看似破败的老建筑,隐藏的秘密远比他想象的要多。
314,会是保险箱的密码吗?里面还藏着什么?林默看着母亲期待的眼神,向保险箱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