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部传来一阵紧过一阵、陌生而强烈的坠痛,刘绰深吸一口气,抓住菡萏的手臂,声音还算平稳:“别慌,按之前演练的来。先去产房。”
“诶!郡主您慢点!”菡萏和蔷薇小心翼翼搀扶着她,向早已布置妥当的东厢产房挪去。
顾若兰也回过神来,赶紧上前帮忙,脸上又是紧张又是兴奋:“绰姐姐,别怕,我们都在呢!”
李家下人们训练有素,很快栖云居乃至整个李宅都紧张却毫不慌乱地动了起来。
府中早就备下了经验丰富的稳婆,太医署擅长妇科的医官也已待命多日。
最先赶到的是薛氏。
她原本正着人清点库房,准备孩子出生后的宴席和应酬的回礼,闻讯手里的账本“啪嗒”掉在地上,什么也顾不上了,提着裙摆就疾步往栖云居赶,一边走一边连声吩咐:“快!立刻熬参汤备用,就用库房里那只百年老参!还有,血燕窝羹也炖上!”
虽是寒冬腊月,人赶到栖云居时,额上已急出了细汗,却强压着情绪,先握住刘绰的手,柔声安慰:“好孩子,别怕,我在呢。咱们什么都备得齐齐的,定会顺顺利利的。”
说着看向菡萏,“对了,二郎呢?派人去通知了没有?”
“已经去叫了!”
话音未落,就听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李德裕几乎是冲了进来。
他显然是从衙门直接赶回,官袍都未曾换下,额发微乱,气息急促,平日里沉稳冷静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显而易见的惊慌和担忧,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榻上的刘绰,几步跨到她身边,半跪下来握住她的手:“绰绰!怎么样?很疼吗?”
手心一片冰凉,甚至微微发颤。
刘绰感受到他的紧张,心中感动:“刚开始,阵痛还不密,能忍住。你别慌。”
“你这么难受,我如何能不慌?”听着她强作镇定的声音,李德裕的心揪得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看着儿子这失魂落魄的样子,薛氏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台郎,你稳当着些,别吓着绰绰。”
正说着,一旁的稳婆提醒道:“夫人、郎君且在外间稍候,妇人生产颇费功夫,容老身先给郡主看看宫口......”
产房污秽,按古代规矩,男子尤其是夫君是需要避讳的。
李德裕却抓着刘绰的手不肯放:“我就在这儿陪着她。”
薛夫人劝道:“二郎,产房不吉,你还是……”
“什么吉不吉的!绰绰在为我生儿育女,便是刀山火海我也陪得!”李德裕语气斩钉截铁,目光须臾不离刘绰,“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守着她。”
刘绰心下感动,阵痛袭来,也顾不得许多,紧紧回握住了他的手。
薛夫人见状,知他心意已决,叹了口气,也不再勉强,只帮着催促稳婆快快准备。
左右,等正式发动了,再把人拖出来也是一样。
很快,刘家那边也得了信。
曹氏一听女儿要生了,眼前一黑,差点没站稳。但她毕竟生育了六个子女,很快便沉住了气,一边吩咐备车,一边派人通知府上众人。
前往李府的马车上,曹氏双手合十祈祷,声音都带了哭腔:“我的绰绰…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定会平安无事。”
两家住在同一坊,曹氏带着两个老成的嬷嬷,心急火燎地赶到李宅时,产房里已传出刘绰的哭喊声。
薛夫人把李德裕强行拖了出来,急得他在产房外来回踱步。
若不是稳婆说有他在影响她们接生,说什么他都不会出来的。
两位母亲相见,也顾不上太多寒暄,都是满眼担忧。
“亲家母,您怎么还亲自来了?”薛夫人挽住曹氏的手。
“我哪里坐得住!绰绰怎么样了?”曹氏急问。
“进去快一个时辰了,稳婆看着呢,说是胎位正,就是头一胎,怕是要辛苦些。”薛夫人尽量宽慰道。
曹氏忙道:“我带了些上好的肉桂和黄芪来,补气力最好的……”
“放心,府里备着呢,该熬的补汤都熬上了!”
产房内,阵痛越来越密集,刘绰的呻吟声逐渐压抑不住。
李德裕急得在外头一遍遍重复:“绰绰,我在,我在呢……别怕……”
稳婆在一旁指导呼吸,丫鬟们进进出出端热水送汤。
前厅,两位父亲也都从衙门赶了回来,坐在一起对弈等待。
时间一点点流逝,从午后到日暮,产房内的声音时高时低。
每一次刘绰痛苦的喊声传出,都让门外守着的李德裕脸色白上一分,恨不得能代她承受这痛苦。
薛夫人和曹氏在外间小厅佛龛前不知焚了多少炷香,口中念念有词,祈求各方神明保佑母子平安。
华灯初上时,产房内终于传出一声响亮清脆的婴儿啼哭!
“生了!生了!”稳婆欢喜的声音传出,“恭喜郡主,恭喜郎君,是位小郎君!母子平安!”
这一声如同天籁。
李德裕猛地松了一口气,几乎脱力,这才发觉,寒冬腊月的,自己后背官袍早已被冷汗浸透。
他第一时间冲进产房去看疲惫不堪的刘绰,声音哽咽:“绰绰……辛苦了……我……”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好反复摩挲着她汗湿的脸颊,眼中满是疼惜与后怕。
外间的薛夫人和曹氏喜极而泣,互相握着手连声道:“太好了!太好了!”
前厅的李吉甫和刘坤几乎同时站了起来,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绽开笑容。
薛夫人一边擦眼泪一边吩咐,“重重有赏!栖云居上下,全都有赏!”
丫鬟们欢喜地进出收拾,稳婆将清理包裹好的小婴儿抱出来给众人看。
小小的婴孩皮肤红润,哭声洪亮,眉眼间依稀能看出父母的影子。
李德裕只匆匆看了一眼儿子,便又坐回刘绰身边,握着她的手低语:“绰绰,你看,我们的孩子……像你多一些。”
刘绰耗尽力气,浑身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看着身边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夫君,又听到儿子健康的哭声,心中被巨大的幸福和安宁填满,嘴角弯起一个虚弱的弧度,轻轻“嗯”了一声,沉沉睡去。
整个李宅都沉浸在一片喜悦之中。
润州,镇海节度使府邸,气氛压抑。
李锜高坐堂上,面色阴沉如水。堂下心腹将领、谋士屏息凝神。
“废物……那么多人都杀不了一个阉奴,让他在老夫的地盘上撒野?”
谋士小心翼翼道:“节帅息怒。这杨九郎非同一般,他是杨志廉最得意的义子,手段狠辣,深得内廷那群阉宦的真传,在神策军中颇有威望。沿路的宦官监军哪个不得给他个面子?岂是卢照珩那个酸儒可比?何况他手持天子旌节,代表朝廷颜面,我们若明着动他,恐授人以柄……”
“柄?”李锜嗤笑一声,砸了手中把玩的两颗铁珠,“在这浙西,老夫就是王法!账本都备好可么?”
谋士点头:“节帅放心,早就备好了!绝看不出一丝差错!”
“好,他不是要查账?让他查!某倒要看看,他能查出什么花样!传令下去,驿馆外重兵防守,盯紧了,不论驿馆内外,他的一举一动都要报给本帅……他能看到的只能是本帅允许他看到的......若是识时务,本帅还可饶他灰溜溜地滚回长安;要是不识时务,‘水匪’、‘流寇’可是多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