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漕运巡查的队伍终于抵达扬州,与在此养伤的卢照珩会合。
杨九郎看着床上脸色苍白的卢照珩,皮笑肉不笑地道:“卢公受苦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某吧。”
卢照珩挣扎着想坐起来:“杨常侍,李锜在江南经营多年,树大根深,千万小心...”
“树大根深?”杨九郎轻笑一声,嗓音带着几分冷意,“再大的树,砍了根也得死。某这次来,就是替陛下砍树的。”
刘谦站在一旁,默默听着两人的对话,心里却想:这位杨常侍说话怎么总带着一股子棺材铺老板的气质——专业办理身后事,管杀又管埋的。
休整几日后,队伍继续南下,越靠近浙西地界,气氛越发紧张。
沿途州县官员的态度明显分为两派:一是明哲保身,对巡察能躲就躲;二是李锜死忠,明里暗里地使绊子。
这日,队伍行至一处关卡,守关将领态度倨傲,声称要“仔细查验”才放行。
“查验?”杨九郎眯起眼睛,“某看你是想查查自己有几个脑袋够砍。”
那将领不服:“末将是按规矩办事!”
杨九郎也不废话,直接让人抬出天子旌节,冷声道:“御赐旌节在此,如圣人亲临。你是现在放行,还是某用你的脑袋开门?”
将领顿时怂了,乖乖放行。
刘谦在后面看得目瞪口呆,低声对胡缨道:“我现在明白为什么陛下派杨常侍来了。”
胡缨挑眉:“为什么?”
“因为这活儿需要一种特殊的气质。”刘谦一本正经,“一种‘顺我者不一定昌,逆我者一定亡’的气质。”
就在巡查组逐渐深入浙西腹地时,长安城内,各方势力也开始对市舶司蠢蠢欲动。
刘绰的孕肚日渐隆起,行动也愈发不便。
尽管她依旧每日听取市舶司和冰务司的汇报,又有李德裕帮着处理紧要公文,公务一点没耽误,但皇帝李纯还是下旨,命她安心在府中养胎,暂时不必参与早朝及需长时间站立的宫廷议事。
旨意中明确说了“暂免朝参,安心静养”,却只字未提让她卸任冰务司郎中或交出市舶司筹备之权。
这暧昧不明的态度,让无数双盯着市舶司这块肥肉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俱文珍捏着密报,眯着眼琢磨,“是真心体恤,还是……准咱们动手了?”
他身旁的心腹低声道:“将军,这可是天赐良机啊!妇人生产至少三五个月无法理事。冰务司已成体系,或许难动,但那市舶司可是刚搭起架子,咱们的人正可趁机填进去!等她生完孩子回来,木已成舟,难道还敢把人撵走不成?”
俱文珍缓缓点头,脸上露出贪婪又阴冷的笑容:“没错。为了除掉李琦,圣人这是拿刘绰的市舶司跟咱们做交易呢!就算她刘绰费尽心力考试选材又如何?咱家这便入宫面圣,定要让市舶司各个关口,尤其是查验、收税的实权位置,都增加一个内廷监督的位子!就让刘绰的人干活去吧,咱们只管数钱便是!”
“那……冰务司呢?”
“冰务司她经营日久,铁板一块,硬碰不易。但也不是没法子……找几个御史上书,就说冰务涉及硝石矿藏、南北漕运,责任重大,郡主孕中恐难兼顾,请陛下另委能员‘协理’。哪怕只塞进去一两个人,也能埋下钉子!”
郑珣瑜等原本就因反对新政、而看不惯刘绰的守旧老臣,觉得这是拨乱反正的好机会。
“女子终究难当大任!陛下圣明,早该如此。冰务司和市舶司事关国计,岂能一直由一个待产妇人执掌?即便陛下顾念旧情不便立刻夺权,我等也该上书,请派老成持重之臣‘暂代’,以免误事。”
一时间,安邑坊李宅和刘宅再次门庭若市,只是这次来的不再是狂热的学子,而是各怀鬼胎的说客与钻营之徒。
刘绰靠在软榻上,听着韩风和夜枭汇报外面的动向,嘴角噙着一丝冷笑。
“都想趁火打劫,来摘桃子?”她轻轻抚摸肚子,感受着里面小生命的胎动,“真当我刘绰是泥捏的?”
李德裕下值回来,面色微沉:“今日朝堂上吵得厉害,说什么市舶司不可一日无主事之人。俱文珍那老贼,更是直接向陛下进言,说要选派得力宦官监管市舶司事务,美其名曰‘为你分忧’。”
“陛下如何说?”刘绰问。
“如我们所料,陛下准了。如此一来,即便只为了维护自身的利益,这帮宦官也会帮着朝廷对付李琦。”李德裕眼中闪过一丝锐芒。
“要人帮忙,总得给点甜头。听四兄说,杨九郎一路上既管杀又管埋的,就是不知道直面李琦的时候,他还能不能如此游刃有余。”
李德裕忍笑,“他是杨志廉最赏识的义子,相貌堂堂,文武双全,又极重情义,手段计谋都青出于蓝。只可惜是个内官,否则便是封疆大吏也做得。杨三郎死在润州,他此番去浙西定会搅得李琦不得安寝。”
“杨志廉病重,以后内庭杨家就交到他手上了。你的意思是,有他在,即便杨志廉死了,内庭杨家依然倒不了?”
李德裕点头:“倒不了!假以时日未尝不能与俱文珍一斗!”
“倒是鲜少听你这么夸人的!”刘绰沉吟片刻道:“市舶司现任的几位主要属官都是通过考试选拔上来的寒门才俊,明日我得把人找来叮嘱几句。”
翌日,栖云居书房内乌压压坐了一屋子人,无论男女皆身着官袍。
“陛下体恤,此后数月我恐难亲自视事。”刘绰看着他们,神色严肃,“市舶司初建,多少人盯着,想必你们也清楚。我要求你们,在我离开期间,一切按既定章程办事,所有账目、文书必须清晰可查,有据可依。所有决策,需有三人以上副署,记录在案,定期送至我府中阅看。”
她顿了顿,声音转冷:“若有人敢趁我不在,安插亲信、篡改章程、中饱私囊……无论他背后是谁,我产后归来,必定严惩不贷!你们若守得住,将来便是市舶司的元老功臣。若守不住……也不必等我来清理门户了。”
几位属官心中凛然,皆知这是考验,亦是机遇,纷纷躬身应诺:“下官等必恪尽职守,不负郡主信任!”
安排好了市舶司内部,刘绰又提笔写了几封信。
一封给杜佑,言辞恳切,请老相爷接下来数月在市舶司遭遇不公干预时,能在朝中代为周旋一二。
一封给远在扬州的兄长刘谦,提醒他漕运巡察之事波谲云诡,务必小心,可通过明州刘氏的商号,密切关注沿海动态,若有异常,走冰务司的渠道速报长安。
甚至她还给俱文珍也去了一封短信,语气恭谨,只道孕期疲惫,深感力不从心,感谢内庭提议派人协助,待她产后必当亲自道谢云云。
随着预产期临近,刘绰的行动越发不便,精神也短了不少。
“我觉得自己像头被圈养的猪。”她对着来探望的顾若兰抱怨,“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听二郎念公文——还得是过滤掉坏消息的那种。”
顾若兰忍俊不禁:“哪有这么说自己的。你现在是重点保护对象,当然要小心些。”
刘绰叹气:“四兄跟着杨九郎在浙西搅风搅雨,我却只能躺在这里数床帐上有多少朵花。”
顾若兰正趴在桌上看海图,闻言一脸无奈:“绰姐姐,你真是的...当社畜有瘾啊?”
“不是,我就是......突然这么闲下来有点不习惯!”刘绰也觉得自己好像有点犯贱了。“不行,我得给自己找点事做,顺便给孩子进行优良胎教。”
“你要干嘛?”
“我想拜梁郎君为师,跟他学琵琶。”刘绰拍着胸脯道,“等我学成了,弹给你听!”
“真的?那我就拭目以待了!可以点歌么?我想听加州旅馆!”
“没问题!安排!”
“还是绰姐姐对我好!”顾若兰兴奋地拉住她的手,“对了,我这里还有件正事要拜托你呢!”
刘绰来了精神,“什么事?”
顾若兰指了指自己丰满了许多的胸部,有些难为情道:“内衣,你那云舒布庄,能不能开卖内衣啊?再这么穿肚兜,我怕下垂......”
“英雄所见略同,我早就备下了!”刘绰打了个响指,“菡萏,把我柜子里新做的那些小衣拿来!”
很快,菡萏便抱了个包袱出来,在小榻上铺开。”这些小衣都是郡主刚吩咐奴婢们做的。顾娘子,您瞧瞧!”
刘绰大方道:“随便挑,选好了款式,再让菡萏给你量尺寸,做好了,直接送你府上去!”
看着眼前花色、款式丰富的内衣后,顾若兰忍不住揶揄:“看来,还是得让你闲下来。要不是有衙门里的事绊着,我大概早几年就能有的穿了!”
她扫了眼刘绰陪嫁的拔步床,意有所指道:“绰姐姐,你本来就波涛汹涌的,这生了孩子还得再......啧啧,李二这家伙吃的可真好!”
“哎呀,你小点声,快别说了!”刘绰忙扑上去捂她的嘴。
两个人正嬉闹间,刘绰突觉身下一热。
顾若兰瞬间跳了起来:“菡萏,快去叫人!你家郡主这是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