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在一处闲聊时,惜春已往荣国府去了。
因新来史湘云也是个爽朗不羁、爱说爱笑的性子,惜春与她倒颇为投契。
姐妹几个正说笑间,忽见宝玉房里的袭人悄悄把湘云拉到一边。
惜春疑惑地望过去。
元春会意,温声解释:“袭人从前伺候过湘云,二人有一段主仆情分。”
惜春抿嘴一笑,“她们躲着说体己话呢,待我去吓她们一回。”
元春无奈,由着她去了。
袭人将湘云拉至凉亭下,笑道:“大姑娘,听说前儿你大喜了?”
湘云红了脸,低头不语。
“这会子又害臊了。十年前咱们在西暖阁住着,夜里你同我说的那些话,那会子怎么不害臊?”
湘云嗔了她一眼,“你还说呢,那会儿咱们那样好,后来我们太太没了,我家去住了一阵子。老祖宗把你派了去伺候二哥哥,你就不像先前那般待我了。”
袭人笑道:“姑娘小时候姐姐长姐姐短,哄着我替你梳头洗脸,做这个弄那个,如今大了,就拿出小姐的款来。
你既拿小姐的款,我怎么敢亲近呢?”
“阿弥陀佛,冤哉冤哉!”湘云双手合十,“我要这样,就立刻死了!不信你问问缕儿,在家时时刻刻哪一回不念你几声。”
袭人忙劝道:“我不过是玩话,姑娘又认真了,还是这么性急。”
“你不说你的话噎人,倒说我性急。”
她一面说,一面解开手帕,将一枚绛纹石戒指递与袭人。
袭人感激不尽,因笑道:“你前儿送你姐姐们的,我已得了,今儿你亲自送来,可见是没忘了我。”
“你已得了?”湘云诧异,“是谁给你的?”
“宝姑娘给我的。”
湘云叹道:“原来是她,难怪。”
见她出神,袭人笑道:“姑娘,我正有一件事求你呢。”
“什么事?”
“有一双鞋,抠了垫心子。我这两日身上不好,不得做,你可有工夫替我做做?”
史湘云笑道:“这又奇了,你家多少针线裁剪上的巧人,怎么教我做起来?”
袭人指了指宝玉的院子,“姑娘又糊涂了,我们这屋里的针线,是不要那些针线上的人做的。”
史湘云听完,便知是给宝玉做的鞋。
“既这么说,我就替你做了。只一件事,你的我才做,别人的我可不能。”
袭人笑道:“我是个什么,就敢劳动你做鞋。你也别管是谁的,横竖我领情就是了。”
史湘云答应下来。
惜春听到这里已是眉头紧蹙,怕说破了湘云脸上挂不住,仍旧悄悄原路返回。
探春往她身后看了一眼,“四妹妹怎地一个人回来了?”
惜春笑道:“我才追出去,湘云姐姐竟没影了。外头日头太毒,我也懒得去寻。”
众人听说也没再多问。
过了一会儿湘云回来,姐妹们依旧说说笑笑。
午后惜春回府,尤清之还在整理账册,近来她预备着一件要紧的事。
“嫂嫂~”
尤清之未应声,待算完最后一笔账,才抬眼瞧她。
“你自己说说,有几日没动画笔了?答应给蕴嫔娘娘的《凤凰》,我可替你记着呢。”
惜春有些心虚,“我知道错了。”
尤清之洗完手,用帕子细细擦干,方在榻上坐下。
惜春立马凑了过来,把湘云和袭人的对话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大嫂嫂和银蝶姐姐,凤姐姐和平儿姐姐,你们情分更深。可听湘云姐姐和袭人的话,我总觉得格外别扭。”
尤清之摇头叹道:“我和你银蝶姐姐情分再好,也是分了主次。可袭人每句话,似乎处处在辖制湘云。”
“我不喜欢袭人。”惜春嘟嘴道。
尤清之执扇轻点了一下她的鼻尖,“她也用不着你喜欢。”
在尤清之看来,袭人的心思作为,早已经超出了宝玉身边大丫鬟的本分。
她仿佛同时承担着似妻似母似姐似妾的角色。
但她的身份终究只是一个丫鬟,天然的地位,让她没办法像王夫人那样名正言顺地约束宝玉。
所以她没有安全感,对旁人也存着几分争竞之心。
她将全副心思系在宝玉身上,就是盼着宝玉能对她生出依恋。
“宝哥哥屋里那么多的丫鬟,我就不信,湘云姐姐不来,他就没鞋穿了不成?
湘云姐姐才可怜,听说史家嫌费用大,竟不用那些针线上的人。
没人在跟前的时候,大姐姐问她过得好不好,她就说家里累得很。
再问几句家常过日子的话,她连眼圈都红了,含含糊糊不肯说。
想来她也是自小没爹娘的,在家里定不好过。”
女孩子心思细腻温柔,惜春说着话眼眶也红了。
尤清之轻叹,“别的尚且帮不上,若想让袭人往后不敢给她派活,又不戳破此事叫湘云没脸。我有个主意,你听不听?”
惜春眸子一亮,忙凑近前。
尤清之以扇遮面,与她耳语几句。
惜春双目圆睁,欣喜点头。
正好过几日就是族学休沐,惜春寻机领着姐妹们去找宝玉。
宝玉见众姐妹来访,自是喜不自禁,忙吩咐叫内厨房收拾两桌酒席。
又让人拿出笔砚花笺来。
“雅坐无趣,须要行令才好。”
惜春来可不是为着这个,她故意坐在宝玉身边,把茶水洒在他的鞋上。
“哎呀,对不住。”
宝玉笑道:“无事无事,我再换一双就是。”
宝玉换了新鞋出来,惜春细细端详。
“好精巧的手艺!宝哥哥,你这鞋是哪位姐姐做的?”
袭人霎时白了脸。
宝玉微怔,望向袭人。
史湘云也不愿叫人知道她给宝玉做鞋,忙笑道:“四妹妹,横竖是二哥哥屋里这几个做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这个傻姐姐,惜春撇嘴,看着宝玉。
“听说宝哥哥从来不穿外头的针线?”
宝玉笑道:“倒也不至于,不过是屋里人做得更合身些。”
“我还说呢,”惜春歪头打趣,“宝哥哥就这么娇贵,还能分出什么是里头做的?什么是外头做的?”
宝玉连连摆手,“四妹妹又拿我取笑。”
惜春笑道:“从前老祖宗身边有个叫晴雯的姐姐,说是针线上别人都不及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