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小居的院门虚掩着,竹篱笆上爬满了牵牛花,紫色的花瓣上还沾着清晨的露水。阳光穿过院中的老槐树,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水分身正拿着扫帚慢悠悠地清扫落叶,动作与寻常杂役无异,唯有袖口偶尔闪过的水光,泄露了非人的本质。
李丫盘腿坐在石凳上,小脸紧绷,呼吸绵长。她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裙,腰间系着根红绳,绳上挂着块小小的水玉 —— 那是廖关过之前送的,能安神定气。此刻她周身萦绕着淡淡的灵气,按照廖关过所授的法门,正一步步拓宽经脉。当最后一缕灵气汇入丹田时,她猛地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莹光,小脸上露出抑制不住的喜色。
“炼气三层了?”
廖关过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李丫抬头,看见他倚在门框上,龙角隐去了大半,只余额间一点淡淡的金纹,倒像是个游历四方的修士。她慌忙起身,小手在衣角上蹭了蹭,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嗯,昨晚突破的。”
廖关过走进院子,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顶。他的指尖带着一丝凉意,一缕极淡的时间气息顺着掌心渗入,悄无声息地融入李丫的先天一气中 —— 那气息微弱得如同尘埃,却带着永恒的特质,像是一颗埋在土里的种子,只待时机便会生根发芽。
李丫只觉得一股暖流涌遍全身,原本有些滞涩的经脉忽然变得通畅,忍不住舒服地眯起了眼,像只被顺毛的小猫。
廖关过收回手,看着她体内流转的灵气,眉头微蹙。片刻后,他捡起地上的一根枯枝,在青石板上写下《先天炼气诀》的口诀,又在几处关键节点打了个叉,重新推演修改。“这里的吐纳节奏慢了半拍,改成三吸两呼,更贴合你的体质。” 他边写边解释,声音放得极柔,“还有这处关窍,不必强行冲击,绕着走反而更快。”
李丫凑过来,小手指点着地上的字迹,听得格外认真,时不时点头应一声。
改完功法,廖关过目光落在院门口的老槐树上。他随手折下一段枯枝,指尖灵光一闪,龙力裹挟着水系法力流转,不过片刻功夫,一根通体光滑、剑脊分明的木剑便出现在手中。剑身上还隐约可见水纹状的纹路,握柄处被打磨得圆润称手,显然是特意为孩童设计的。
“这个给你。” 他将木剑递过去,又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这里面是我融合了几部剑典的基础练法,你先照着练,不必贪多求快。”
那竹简上刻着的,正是他将《玄武游身剑典》的沉稳、《纵横身法》的灵动,以及《学海派破妄剑经》的锐利熔于一炉后,提炼出的最适合初学者的练剑路子。
李丫双手接过木剑和竹简,小脸涨得通红,怯生生地说了句:“谢谢先生。” 她虽不知道这木剑和竹简的珍贵,却能感受到廖关过的用心,抱着木剑舞弄了起来。小家伙学得有模有样,劈、刺、挑的动作虽稚嫩,却透着股认真劲儿,槐树下的光影随着她的动作晃动,倒真有几分小剑仙的雏形。
廖关过靠在槐树上,看着她笨拙又执着的身影,金瞳里难得染上几分暖意。这城南小居虽在熔山城,属于木子的地盘,却因远离纷争,成了他奔波途中少有的安宁之地。
就在这时,一缕木系灵力悄无声息地从院外探入,化作片柳叶落在石桌上,柳叶上浮现出几行小字。
“步衍,斗王冕下召见。” 木子的消息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事关妖帅一职,还有些细节待商榷。”
廖关过拿起柳叶,指尖微微用力,柳叶便化作了飞灰。他脸上的暖意渐渐褪去,眉头重新蹙起。斩杀饕餮、对抗大光明宫,这本就是他计划中的一环,顺势拿下妖帅之位,也好名正言顺地调动妖族势力,本以为是水到渠成的事。
可 “待商榷” 这三个字,却透着不寻常的意味。
更何况实际情况与自己的设想还是有着许多差别
水天一景当中的时间秘术让廖关过在其中一场战斗,外界也度过了半年之久,而最让廖关过感受到威胁的牛头果真有足够的实力,拿下一座金丹镇守的城池。
水镜泛着粼粼波光,映出廖关过沉思的脸。水面倒映着他隐去龙角的模样,黑发垂落肩头,金瞳里却翻涌着比水浪更烈的情绪 —— 那是半年来分身传回的画面在灼烧他的识海。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檀木椅的扶手,雕花上的纹路被磨得光滑。
水镜里闪过万象书院的断墙,佛家长老染血的袈裟搭在残垣上,念珠散了一地,每一颗都沾着黑血;又闪过三座被妖云屠戮的小城,城门洞开,街道上的干尸保持着奔逃的姿态,皮肤干瘪如枯叶,连风拂过都带不起半点生机。
“牛头……” 廖关过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指节微微收紧。那只蛮牛竟真能拿下金丹镇守的城池,手段怕是比他预想的更狠戾 —— 水镜里,城头上飘扬的黑旗染着暗红,旗下堆着修士的头颅,其中一颗正是那座城的金丹城主,双目圆睁,至死都带着难以置信。
而地下妖窟的消息更让他心沉。
屠妖盟趁乱绞杀了不少散居的大妖,那些失去领主的妖兵像丧家之犬,一半奔着他的黑曜城来,另一半却投了牛头和妖云,成了进攻人类的利刃。
水镜里,有他认识的石妖抱着幼崽死在修士剑下,有曾在黑曜城修过城墙的树精被剥皮晒成了枯柴,还有妖兵跪在牛头的巨斧下,眼神从恐惧变成狂热……
“我本是为自己活的。” 廖关过对着水镜里的倒影低语,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他是地下妖窟的领主,是纵横家的散修,从没想过要扛什么责任。可那些画面像淬了毒的针,扎进他心里 —— 织云城并肩过的修士在妖云手下断了胳膊,城南小居里李丫练剑时总问 “先生,外面的仗什么时候停”,连黑曜城的妖兵都在夜里偷偷擦拭兵器,说 “领主在,我们就有个家”。
水镜忽然晃了晃,映出他龙鳞隐现的侧脸。人妖混血的血脉让他在两边都像个异类,正是这份疏离,让他看得更清 —— 这场战争里,没有谁是真正的赢家,只有挑事的恶鬼在狂笑。
“咚。”
指尖重重敲在扶手上,水镜里的浪涛骤然平息。廖关过抬眼,金瞳里的犹豫被一道锐光劈开,像乌云散尽的新月,亮得惊人。
“如果一定要选……” 他站起身,龙尾在身后轻轻一摆,带起的气流让水镜泛起涟漪,“那就把挑事的都打服。”
不管是屠妖盟,还是牛头妖云的屠戮者,谁想让这潭水继续浑下去,他就掀了谁的船。
周身的气势悄然收敛,原本翻涌的龙威如潮水退入深海,连金瞳的光泽都淡了几分,只剩眼底一点星火,像藏在鞘中的宝剑,锋芒隐而不露,却更显致命。他走到水镜前,指尖划过水面,波纹里浮现出木子的身影。
“木子。”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告诉斗王,过几日我便去面见。” 顿了顿,他补充道,“顺便让他看看,我新悟的神通。”
水镜里的木子愣了愣,随即拱手应下。
廖关过望着水镜恢复平静,映出洞府顶端垂下的钟乳石,像一柄柄悬而未落的剑。
廖关过回复了一声,木子询问了斗王之后很快获得了应允。
虽说妖帅达成的条件,要么如牛头一般拿下一座大城,要么就是取下饕餮项上人头。
可是到底还是后者更有说服力,斗王也给了廖关过充足的尊重。
廖关过垂眸望着右手手背,那里盘踞着一道晦涩的印记 —— 像是由无数根银色细线缠绕而成,时而化作流动的沙,时而凝为凝固的冰,正是在水天一景中催动时间加速后,残留在皮肉下的痕迹。他指尖拂过印记,触感微凉,仿佛有细碎的光阴在指缝间流淌又消散。
“等价交换罢了。”
他低声自语,金瞳里映出印记的纹路。
用无尽寿元催动时间流速,与其说是秘术,不如说是永生者的 “特权”—— 旁人视若珍宝的光阴,于他而言不过是取之不尽的燃料。但真正珍贵的,是操控时间时那瞬间的感悟:时间不是直线,而是缠绕的河,既能奔涌向前,亦能回溯倒流。
他抬手虚握,淡蓝色的水纹在掌心盘旋,很快凝成一方尺许见方的小型水天一景。空间里云雾缭绕,底部是片肥沃的黑土,正是他特意开辟的 “试验场”。
廖关过从袖中取出一粒普通的梧桐种子,指尖一弹,种子落入黑土。
“加速。”
随着他一声低语,掌心的印记忽然亮起,小型水天一景中的光线开始扭曲,云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翻滚。那粒种子在黑土里先是微微颤动,随即顶破土层,抽出嫩绿的芽 —— 不是一寸寸生长,而是如烟花般炸开,转瞬便长成三尺高的树苗,枝叶舒展间,已有了梧桐的雏形。
他没有停手,印记的光芒愈发炽烈。
树苗在数息间蹿至丈高,树干变得粗壮,树皮泛起苍劲的纹路;又过片刻,枝头缀满紫白色的花,香气隔着空间壁垒都能隐约闻到;紧接着,花瓣凋零,结出青绿的果实;秋风仿佛骤然降临,叶片泛黄、飘落,果实成熟落地……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这株梧桐已走完了数十年的光阴,从幼苗长成老树,又在加速的时光里渐渐枯萎,枝干腐朽,最终轰然倒塌,化作一捧腐土,只在土中留下数粒新的种子。
廖关过眸色微动,指尖印记翻
“倒流。”
小型水天一景中的云雾忽然逆向旋转,光线从昏黄变回清亮。那捧腐土竟在蠕动,腐朽的枝干重新凝聚,落叶倒卷着回到枝头,泛黄的叶片褪回翠绿,花朵从凋零处重新绽放,树苗从丈高缩成三尺,最终变回那粒刚入土的种子,静静躺在黑土里,仿佛从未经历过那数十年的轮回。
一次,两次,三次……
他反复催动时间的流速,看着种子在加速中演化出一片小小的森林,花鸟虫鱼在其中滋生繁衍,又在更快的时间里走向灭亡,最后只剩一片荒漠;再逆转时光,让荒漠重现绿意,枯骨生出血肉,死去的生灵重新奔跑 —— 整个过程快得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却又清晰得触手可及。
不知过了多久,当廖关过再次停下时,小型水天一景中,那粒梧桐种子正静静躺着,周遭的黑土上,却隐约残留着无数次轮回的印记,仿佛刻下了 “生” 与 “灭” 的密码。
他忽然轻笑一声,抬手散去了水天一景。掌心的印记不再晦涩,银色的细线流淌得愈发流畅,像有真正的时间之力在其中循环。
这才是属于他的时间秘术 —— 不必再依赖寿元的 “等价交换”,而是真正触碰到了时间的脉络,能在方寸之间,执掌轮回。
就在这时,廖关过周身的气息忽然剧烈波动起来,龙鳞泛起阵阵金光,丹田内的法力如沸腾的水,疯狂冲击着元婴期的壁垒。他微微一怔,随即了然 —— 对时间法则的领悟,竟无意间撬动了修为的瓶颈。
但他并不急着突破,只是抬手按在丹田处,缓缓压下翻涌的法力。金瞳里闪过一丝从容,像老农看着即将丰收的淡定,不急不躁。
“不急。”
他站起身,手背的印记悄然隐去,只在指尖留下一抹极淡的银辉。掌握了时间的奥秘,修为的突破不过是水到渠成的事。
三日过去,时间秘术的掌握让廖关过眼神中多了一丝深邃。
斗王洞府以整块黑曜石雕琢而成,洞壁上镶嵌着发光的兽骨,将幽深的空间照得明暗交错。洞顶垂下的钟乳石形似獠牙, —— 这是属于妖族至尊的威严,粗粝而霸道。
牛头领主端坐于左侧的石座上,庞大的身躯几乎将石座压垮。他赤裸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紧绷着虬结的肌肉,脖颈上挂着串骷髅头项链,每颗骷髅的眼眶里都燃烧着幽绿的鬼火。听到洞外传来脚步声,他只是从鼻腔里喷出两道白烟,犀牛角般的弯角在兽骨光芒下泛着冷光,显然没把任何对手放在眼里。
“步行,你来了。”
斗王坐在最深处的王座上,声音像巨石滚过地面。唯有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是两团燃烧的火,将廖关过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当看到廖关过周身那收放自如的气势时,他眼底闪过一丝赞许 —— 那是真正的强者风范,如剑在匣,看似温润,实则锋芒暗藏。
廖关过化作步行的模样,一身青衫,浑身肌肉若隐若现,两根龙角狰狞霸道。他对着斗王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在座的领主们,最终落在牛头身上,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其余领主们散落在两侧的石凳上,大多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之前总爱聒噪的蛤蟆领主缩在石凳角落,鼓胀的腮帮子时不时抽动一下,看向廖关过的眼神里带着忌惮 —— 饕餮的下场早已传遍妖界,吞噬不知道多少妖怪的怪物,却被眼前这人斩杀,谁还敢再嘴硬?电鳗领主则将半个身子藏在阴影里,周身的电流微弱得几乎看不见,显然也收起了之前的倨傲。
“这次叫你们过来,想必都清楚缘由。” 斗王缓缓开口,打破了洞府的沉寂,“你们二人近期立下的功劳,我都看在眼里,很好。” 他顿了顿,鬼火般的目光在廖关过和牛头之间流转,“但妖帅之位只有一个,说说你们的想法。”
话音刚落,蛤蟆领主立刻跳了出来,鼓着腮帮子嚷嚷:“大王!依属下看,这妖帅之位非牛头领主莫属!” 他生怕别人抢了话头,语速快得像蹦豆子,“牛头领主打下的那座城,里面可有好几位金丹修士坐镇,这份实力,谁能比得上?”
“哦?” 木子领主从右侧走出,青衫上绣着的藤蔓花纹在兽骨光下微微蠕动,“照你这么说,屠妖盟的盟主饕餮,难道是个摆设?” 他瞥了眼蛤蟆,语气里带着淡淡的嘲讽,“能斩杀饕餮的人,会怕几个金丹?数量多有什么用?一群绵羊,难道能敌得过一头猛虎?”
木子的领地与牛头接壤,早就看这蛮牛不顺眼,此刻自然要帮着廖关过说话。
“你!” 蛤蟆被噎得说不出话,腮帮子鼓得像两个皮球。
电鳗领主趁机阴阳怪气地开口:“木子领主这话就不对了,妖帅要统领万妖,自然要看领地大小、手下多少……”
“手下再多,若首领是个蠢货,也是白费!” 木子立刻反驳。
两边顿时争执起来,唾沫星子飞溅,把斗王洞府搅得像个菜市场。
廖关过始终没说话,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牛头,金瞳里跳动着危险的光芒,像盯着猎物的巨龙。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身上的甲片,那里的温度正一点点升高。
牛头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猛地一拍石座,霍然起身。“吵什么!” 他怒吼一声,声音震得洞顶落下几片碎石,“妖界的规矩,从来都是拳头说话!”
他转头看向廖关过,角直指对方鼻尖,眼中燃烧着好斗的火焰:“步行,敢不敢打一场?赢的人当妖帅,输的人滚回自己的领地,永世不得再争!”
廖关过终于笑了,笑声里带着龙威的低震,让洞府里的温度骤然下降。“正合我意。”
只不过龙威更盛,战斗让胸中澎湃的战意都被激发而出“不过,光是打一场未免无趣。”
他抬手,掌心出现一枚暗金色的令牌 —— 正是饕餮的盟主令牌。“不如加个赌注,” 金瞳里的光芒愈发炽烈,“谁输了,就得交出一半的领地。”
牛头瞳孔一缩,随即爆发出狂笑:“好!就依你!” 他根本不信自己会输,在他眼里,刚刚出名的妖怪,不过是运气好才斩了饕餮,论近身搏杀,十个步行也不够他一拳打的!
斗王坐在王座上,看着针锋相对的两人,烈火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玩味。“既然你们都同意,” 他缓缓道,“那就三日之后,在黑风崖决战。”
“到时候,我会亲自观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