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娃儿,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大程度的补救了。”
“天眼人身,是祸非福,弊大于利。这【黑死阵】共一十八层,层层套叠,环环相扣,能锁住你体内极不稳定的大神通。然而天道苍苍,人力终有尽时,法阵能在你天眼失控状态下,护你十八次周全,这已是极限。”
“法阵每破一层,必定有神通泄露降临,强加在你身上。那么你是否承受得住?能否驾驭得了?凡事过满则溢,然而就这‘溢’的部分,却足以令你死无葬身之地了。”
“往后……总之戒骄戒躁,好自为之吧。”
——
记忆如同倒转的胶卷,精准而清晰地涌现在刘轻水眼前。
方才那声清脆的破碎声,连同幻象中爷爷严厉的呼喝,让他无比清晰地感知到——“黑死阵”,又被冲破了不止一层了!
昔日的场景言犹在耳,恍惚之间,刘轻水甚至隐约瞥见爷爷的身影近在咫尺,那注视着自己的目光,尽管疲惫,却饱含着欣慰与宠溺。
“幻术?幻术……”
刘轻水紧紧闭上双眼,心头却已然翻腾起滔天巨浪。
我中了幻术,可究竟是什么幻术,可以逼真成这样呢。
那奇异的、令人窒息的真实感,几乎已经完全模糊了与现实之间的界限。
他并非不通晓勘破幻术的诀窍,然而之前那种遮掩真实的幻象,却根本无丝毫破绽可寻!
哪怕他内心无比笃信——断然无人能够复活一只早已魂飞魄散的妖物。然而在那幻术编织的世界里,他竟也不由自主地全盘接受了这个荒谬的设定。
乃至他唯一能想到的破局之法,竟是与这些本就不存在的“敌人”同归于尽。
刘轻水自幼天生天眼,自五岁起勤修苦练至今,说起来还从未遭受过幻术的袭扰。即便是那些精擅幻术的邪祟,在他面前从来也是无所遁形。
毕竟“天眼”最基础的神通,便是勘破虚妄迷障,寻常的鬼魅幻象,他几乎完全免疫。
他也从未设想过,区区幻术,有朝一日也能能拥有如此恐怖的威力!
所以到头来,自诩已竭尽全力、拼死击杀的那四只大妖,真正攻击的却是自己人?
特调局的战士们,修为最高的也不过是修士境界,有的甚至只不过是身手过人的普通人。
那么,在自己倾尽全力、招式用尽、毫无保留的攻击之下,他们现在到底是哪般下场?
这场因自己技艺不精、分辨不明而酿成的敌我不分的惨剧,究竟害了几条性命?
“还有……到底是从何时开始的?”
刘轻水的思绪开始飞速倒流,竭力追溯着幻术降临的起点。
从眼下触目惊心的一切,回溯到鱼羊剑法血战三妖,再到紫符破敌、戮魑式、撼海印,接着是撕裂胃袋脱身,然后是“胡雪儿”致命的一记穿心,再到裂魇星罗施展,直至那四只大妖第一次诡异复活……
脑中的回溯越来越快,画面如疾风骤雨般闪过。
最终,戛然定格在“上神”第一次睁开眼眸,自己剑指“上神”的那惊心动魄的瞬间!
“就是这个时候!”
刘轻水猛地睁开双眼,瞳孔深处,那漆黑的瞳仁正剧烈地颤抖。
正是从那一刻起,之后发生的一切,全是假象!
那四只大妖,从未复活过!
自己与那“黑袍上神”之间,也从来未曾有过任何对话!
从对方睁开眼,自己与他对视的瞬间,就已经坠入了他精心布置的剧本——之后上演的,全是虚幻的假象!
所谓无限复活的妖物,全都是与自己并肩斩妖除魔的同袍战友!
而自己拼尽修为、使尽浑身解数悍然击杀的,从来也就只是杨意这些肝胆相照的自己人!
自己不过看了那“上神”一眼,竟然就不明不白地将所有同伴尽数击垮,再加上此刻法力、体力双双耗尽,眼下的局面,竟已然是……
全军覆没!
他轻轻挪开熊思煜搀扶的手,艰难地撑起身体,缓缓站了起来。
结果正如他所料——除了极致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之外,周身并无明显的外伤。
就连方才刚被那“四妖”围攻留下的满身伤痕,此刻竟也无影无踪。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身边几张熟悉的脸庞,然后,沉重地移向了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那些人影。
随着刘轻水的目光牵引,幸存者也纷纷转头望去,直面这惨烈无比的景象。
刘轻水步履沉重地走到距自己最近的一个躺卧的身影前,蹲下身,沉痛地扶住对方:“老赵……”
眼前这人形容凄惨,赫然正是赵真人。
“我……”
刘轻水的手刚触及赵真人的肩膀,便感受到掌心一阵滑腻的温热液体正在蜿蜒流淌。
是鲜血。
刘轻水的脸色瞬间阴沉如铁,目光触及赵真人身上那触目惊心的伤口时,一切已然了然于胸。
这是戮魑式!
赵真人身上那恐怖狰狞的剑创,正是被自己的戮魑式所伤!
“刘……刘天师……”
赵真人脸色惨白如纸,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抓住刘轻水的手臂,目光直直地钉在他脸上,嘴唇不住地颤抖:
“不必……自责,这……这是法师的宿命。敌人……敌人还在天上……你……一定要……咳咳咳……”
话未说完,剧烈的咳嗽便如同老旧的风箱般猛烈地撼动着他残破的身躯,带着血沫的鲜血,随着这痛苦的咳喘,再次从他嘴角汩汩涌出。
“赵真人!”
刘轻水喉头哽咽,还想再说些什么,一只沉甸甸、极有力的手却重重地按在了他的肩头。
他回头望去,是邹天师。
“刘天师,老赵说得对。”
“敌人还在,若不能对付他,我们所有人的结局并无不同,迟早而已。”
刘轻水与邹天师对视片刻,目光凝重。他缓缓点头,慢慢放下了气息奄奄的赵真人。
这时,一道很是疲惫沧桑的声音也适时在刘轻水心中响起:“放手去做吧,小轻水。至少在眼下,他们都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刘轻水瞳孔地震。
是王老天师!
是啊,这里还有王老天师精心布置的大型复合阵法,有阵法加持,那么他们的伤害也可以转移出去,自己怎么忘了这事!
可是……
刘轻水心中的喜悦仅仅维持了一瞬。
可是这也就意味着,有更多的人,包括王老天师,也遭受到了自己所带去的伤害。
“轻水哥……”
熊思煜开口欲言,却被刘轻水抬手制止。
在他抬起的手腕处,十二道如同铅笔画出的、极其纤细的青色线条,正若隐若现地闪烁着肉眼难以察觉的青芒。
仔细凝视,更会发现在这十二道细线之上,还有六道几乎已与手腕肤色融为一体的、更加难以分辨的细小纹路。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刘轻水的声音低微得几乎难以听闻。
过去的十几年里,他患得患失,步步惊心,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这天眼秘密,期间遭遇了数不胜数的凶险绝境。
在一次次有惊无险的挣扎中,那十八层“黑死阵”也仅仅破开了三层半,他也因此获得了相应的神通,幸而未死。
正如爷爷当年的警示:天眼的神通一旦冲破法阵的束缚,而自身能力不足以驾驭,轻则灵智全失沦为痴傻,重则经脉寸断,落得个爆体而亡的下场。
而如今,在那“上神”的极限威压以及幻境烈焰般“洗礼”之下,“黑死阵”竟又被一举冲破了两层半。
而他,依旧还活着!
“打坐调息,凝聚心神。”
刘轻水侧过头,对身边仅存的几人低声而急促地吩咐道,“不要抬头,不要看那邪祟的眼睛,我相信,之后我们一定还有并肩作战的机会。”
张驰闻言,却显得很焦急:“刘天师,你法力已近枯竭,绝不能再强撑了。你比我们任何人都更需要恢复,你的状态,也是我们能走出狮子山的关键,大可放心,即便拼了命,我们也会为你护法到最后一刻!”
张驰话音落下,邹天师、熊思煜等人虽面带疲惫与伤势,但目光却无比坚定地投向了刘轻水。
诚然,他们几个的状态也极其糟糕。
在刘轻水之前那状若癫狂、毫不留情的猛攻之下,除了邹天师能勉强独立招架,其余诸人根本无法单独接下刘轻水的凌厉攻势,又苦于不敢对其痛下杀手,只能选择合力硬抗。
因此,此刻每个人都已是伤痕累累。
然而,刘轻水那般高强度、无休止的疯狂输出,无论是精神还是体能的透支程度,必然远超他们自身所承受的极限。
“放心。”
刘轻水语调出奇的平静,目光却如鹰隼般在漆黑夜幕中锐利地搜寻
“我不会拿所有人的性命做无谓的豪赌。而他……也必须为今天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
话音落下,刘轻水的视线已然牢牢锁定了苍穹深处那道更加漆黑、仿佛吞噬了所有光线的身影。
那所谓的“上神”,已不复先前般孤悬空中的僵硬姿态,此刻正悠然地盘膝而坐。
在他身下,赫然托着一只壮硕如小牛犊般的鼹鼠类生物。
是宴北。
宴北那张怪异的大脸上,隐约还能捕捉到一丝错愕与惊奇的神情。
也不知是惊诧于刘轻水“自相残杀”时展现的杀伐果断,还是讶异于他居然能清醒破局而出。
看着那一人一妖仍旧维持着居高临下的姿态,如同观赏一幕精彩戏剧般睥睨着自己,刘轻水心头,已然是冷笑连连。
“‘蛛网’之中能活着挣脱出来的,你是头一个。”
黑袍上神饶有兴致地俯视着下方显得异常渺小的刘轻水,“凭你自身之力,绝无可能挣脱。那么是何物,助了你一臂之力呢?”
在这句话落下的瞬间,刘轻水感到眼前视界中的一切忽然泛起轻微的涟漪,头脑中,那种与先前中幻术时一模一样的恍惚感如丝如缕般悄然袭来。
但下一刻,他眼底深处蓦地掠过一抹幽邃的紫芒!
刹那间,所有眩晕、涟漪、不适之感如同被烈阳蒸腾的薄雾,烟消云散,荡然无存!
“原来之前,就是这样着了道……”
刘轻水身躯难以察觉地轻轻一晃。
没有接触,无需结印,亦不见任何施法前兆。
原来仅仅一次目光的交汇,就足以让人彻底沉沦于他人虚构的幻梦之境!
“还好……”冰冷的寒意瞬间浸透了刘轻水的五脏六腑,“这种东西现在对我没用了。”
他的嘴角悄然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眼中寒芒暴涨。
既然如此,就拿你这家伙,来试试‘新神通’的锋芒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