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瓒的话甫一落地,便头也不回地转身。
恰在这时,裴安再次开口,唤道:“小子,你若是有心,便去祭拜一下先太子晟景胤,你母亲在宫中之时,一直都是他在照拂。”
林玉瓒微微侧眸,略带深意地嗤笑一声:“老太监,我为何要祭拜一个活人?”
言罢,他便彻底消失在裴安的视野中。
小以宁仰着脑袋,一直在观察着老太监的神色,见他瞳孔骤缩,方才悲伤的情绪再次涌现,便又将小瓷碗举高,“裴大公公,吃肉吧!”
裴逸则上前,将他搀扶回椅子上,叹息道:“师公,陛下已经猜出先太子藏在何处,您好好安享晚年吧!该吃吃该喝喝。”
然裴安仿若未听见般,半阖眼眸,呢喃着,“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见到连姑娘的孩子,也算是了了心愿,了了心愿啦!”
小以宁转头望了门口一眼,她爹和大舅舅的脚步声,并未就此远去,分明在偷听。
于是乎,她询问道:“裴大公公,你和我祖母关系很好吗?”
裴安侧首,凝视着她,回答:“我虽在先皇身边侍奉,但你祖母也算是我瞧着长大的,我比她虚长十五岁。”
小以宁:那这关系还真不错!
小娃了然地点点头,她目光依旧在老太监的脸上,并未收回,“那裴大公公见我爹为何要哭?应该开心才是。”
裴安深深叹息一声,沉默片刻,才说道:“我对不住你祖母。当年我应该让你祖母先在别处待着,不该去见先太子。可我见你祖母日夜思念着先太子,便千方百计将你祖母送到先太子身边,谁知仅仅过了一夜,她就跳了护城河,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小以宁:(个_个),然后她祖母被人贩子带走,遇到她祖父?呃......这是同一个人吗?
“不对不对,裴大公公说错啦,连姑姑说我祖母是被山贼抓走哒。”小娃纠正道。
裴逸附和道:“不错,师公,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皆是这说法!”
不成想,裴安听到这些话,竟发出渗人的笑声,令人不禁毛骨悚然。
他侧弯下腰向小娃发问:“你祖母乃是皇室内定的太子妃,先太子殿下又是文勇双全,被百姓爱戴的储君。你觉得会有山贼来掳走他的未婚妻吗?”
小以宁被此人阴冷的目光盯着,不禁抱紧碗后退一步。
裴逸赶紧将小娃抱起,帮她询问道:“师公,那晴姐儿的祖母是因何失踪的?”
裴安的表情骤然变得严肃,沉声说道:“连姑娘是被人掳走的,但并非山贼。我问她,她也不知是何人要害她,醒来时,便被人扔到了别处。”
言罢,他便陷入到自己的思绪之中。
小以宁与老乡若有所思地对视一眼,与此同时,两人的耳边皆传入两道细微的脚步声。
两个老男人终于离去,不再偷听。
而这时,裴安也松了口,说起先太子之事。
“当时燕京动荡不安,你祖母跳河之后,先太子只能边派人秘密寻找,边对付要取他性命的先皇与陛下。”
“后来便出了你姥姥嘉禾郡主之事,那时嘉禾郡主的棺椁被盗,尸首不知所踪。陛下一度以为是先太子所干,两人就在燕京掀起一片腥风血雨,先皇也乐见其成。”
“再后来郑玉与陛下说嘉禾郡主其实未死,陛下命人偷偷寻找嘉禾郡主的下落。”
“未过多久,陛下为了活命,将先太子斩杀,先皇感念其之前爱戴百姓,便依旧以太子之礼下葬皇陵。”
“只是未料到的是,先太子的尸首竟在他去世当晚被人调包,有了嘉禾郡主的前车之鉴,我便以为是连姑娘又回来,在皇太后的帮助下,将先太子的尸首给带走了,先太子其实未死。”
“而陛下在先太子的棺椁送往皇陵时,也察觉到了异常,他亦是坚信先太子仍旧存活于世。”
“可如今见到你爹,才发觉事实并非如此。”裴安摇着头,再次发出笑声,只是此次是无尽的悲凉。
小以宁顿时恍然大悟:“裴大公公,你一直说先太子葬在皇陵,是因为我祖母啊!”
裴安没有否认地缓缓点头。
小以宁的脑袋宛如麻瓜,虽老太监说的有些漏洞,她还是不免同情起眼前的老太监,为了一个“以为”,被逼问了那么久都未松口,而且他还真的不知晓先太子是死是活。
她舅爷爷怕是也未料到,她祖母的善缘会让裴安帮她几十年,也让他误会几十年。
小娃想到此处,不禁感慨起世事难料。
裴安说完这一切,如卸下心防,拿起筷子伸到四小只的锅中,“吃吧,莫让你们的长辈久等了!”
四小只:......,情绪恢复得真神速!
厢房内的气氛再次变得欢快。
不远处,王、林二人听到动静,皆是纷纷摇头。
王诚瞧向心情不甚好的老对头,劝道:“你莫要想过多,师父师母也不愿你深陷仇恨之中。”
林玉瓒淡淡瞥了他一眼,“真相已近在咫尺,我只怕我要复仇那一刻,所有人都拦着我。”
王诚闻言一愣,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簇。
然林玉瓒已不愿多言,沉默地想着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刻有“裴”字的马车再度驶出裴府,载着小以宁一帮人前往林家。
此时此刻,街上已多了不少巡逻的官兵。
不用想,便是为了那拐人的赵朗中。
小以宁透着车帘的缝隙,望着一队官兵神情肃穆,浩浩荡荡地经过马车,抿了抿嘴,瞧向那两个闭目养神的老男人,开口道:“爹,大舅舅......”
谁知,还未等她说完,王、林二人睁开眼,极有默契地齐声回道:“崔大人不是好人。”
小以宁:( ̄_ ̄|||),行吧!
小以宁嘟起嘴,她原本是打算提及今日又有两位小姐被赵朗中诱拐的事的。
不过,两个老男人的话依然勾起她的好奇心。
她连忙询问道:“爹,大舅舅,上官大夫说了什么?”
王、林二人闻声,回想起上官鬼卿的话,顿感一阵恶心。
林玉瓒轻描淡写地回应:“没什么,上官大夫只是说崔家喜用人血入药罢了!”
“哦!”小娃了然地点点头。
但随即,车厢内便响起小娃难以置信地惊呼:“人血?”
小以宁:=????(??? ????)
怎么会用人血?
谁的血?
是熬药的时候,给自己一刀吗?
王诚白了老对头一眼,赶忙安抚道:“莫想太多,崔大人只在制一种药时,掺了人血罢了。”
“什么药啊,诚子叔?”林寅虎赶忙追问。
王诚不愿多言,只是语气平和的回复一句:“虎哥儿莫问了,你用不上。”
接着,他便想提醒小外甥女,然而,还未等他开口,林寅虎便急忙拉着她,告诫道:“晴姐儿,你以后还是别接崔小姐送你的药,若是咱们不小心用了,和吃人的妖怪就没区别了。”
小以宁无语地斜睨着他,亦是好心的提醒:“虎哥儿,那你以后也别提逍遥散,万一别人听了,想吃一口,他就会没了脸面。”
言罢,两小只便在半空中击掌约定。
王诚见此情景,失笑地摇了摇头,提醒道:“此事乃崔家秘事,外人不知,你们先不要说出去。”
随即,他瞧向另外两人。
王滚滚自打上了马车,就安静地依偎在裴逸身旁,一言不发。
裴逸察觉到王诚的视线,径直问出关键:“诚子哥,崔家所用之血,来自何人?”
王诚沉吟片刻,回答道:“此事无需挂心,乃是咱们未曾见过之人。”
裴逸立刻接口:“也就是说,是死人的血?”
王诚:......
车厢内再次响起惊恐的爆鸣声:“死人?”
紧接着,便是一阵吵嚷。
“裴逸,你说话怎如此不知轻重,是不是和王滚滚学的。”
“林玉瓒,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小心我找小姑姑告状。”
“你给我闭嘴!”
“诚子哥说的不是死人是什么,不然怎会未见过。”
“你也给我闭嘴!”
车厢外赶车的阿大面无表情地回头,瞥了一眼要掀翻的车帷,随即又专心驾车前行。
然就在这时,突然一队官兵从岔道口冲了出来,拦住了街上所有马车的去路。高声喝道:“京兆尹有令,搜查过路马车!违令者,即刻押入大牢。”
话落,官兵们便不由分说地将拦着马车的车夫拉下车,命令道:“下车。”
骂骂咧咧声顷刻间在街道上空响起。
阿大手握马鞭,眸光犀利地扫向欲上前动手的官兵。
那官兵被看的心里发怵,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恭敬拱手,语气和善地说道:“请打开车帘,容小的查看一番。”
阿大收回目光,起身掀开自家马车的车帷,下一刻,一个小小的“团子”便塞入怀里。
裴逸的吩咐声也在此刻传来:“阿大,抱好滚滚,咳咳咳......”
阿大:......
裴逸又开始自己的演绎,在阿大的搀扶下,身形不稳地走了下来。
两个老男人也抱着另外两小只,走下马车。
两人蹙着眉,望向喧闹的街上。
官兵见他们如此配合,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轻声解释道:“方才,礼部两位大人的官眷结伴去珍宝阁挑首饰。谁知,两位小姐,说要去买些零嘴,一出珍宝阁便不见了踪影。京兆尹大人命人将附近街道都搜了一遍,也未发现踪迹,故而下此命令。”
众人理解地点点头,等着官兵搜查马车。
而周遭也响起起伏的议论声。
“老夫记得,上一次接二连三官家千金失踪,是二十多年前。”
“确实,不过上次丢得都是十几岁的大姑娘,这次却是七八岁的姑娘。”
“什么,珍宝阁丢得姑娘又未满十岁,这……贼人要那么多女娃子做什么?”
“谁晓得,之前失踪的千金无一找回,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次也不知是不是也凶多吉少。”
“莫说了,若被大人们听见这言,怕是会找你麻烦,说你妖言惑众。”
“……”
小以宁耳朵动了动,心虚地垂下脑袋。
她瞧向毫无异色的老乡,忍不住问道:“表叔,你说那些姐姐什么时候能回家?”
裴逸抬起眼眸,泛起沉思,一时难以给出答案。
“约莫五日,晴姐儿,这几日你好好在家待着,不要去别处。”林玉瓒替少年悄声答道。
五日啊!
小以宁轻轻点头,还想说什么,马车的搜查却在此刻完毕,他们一行人又被请回马车,街上的秩序也相继恢复。
她窝在她爹的怀里,瞧着忙碌的街景,心中五味杂陈,一时间难以言喻。
王诚第一时间发现外甥女的情绪不对,忙温声问道:“晴姐儿,这是怎么了?”
她怔怔地望着外头,呢喃着:“大舅舅,晴姐儿也是拍花子了,知情不报。”
王诚面色微变,他抬眸瞧向老对头亦是如此,他赶紧将外甥女抱到自己的怀里,做思想疏导。
“晴姐儿,你还小,不懂有些事必而为之。而且那些小姐落入赵郎中,最多担惊受怕几日,便可归来。不似别人会出大事。”
林玉瓒也无奈地瞧着女儿,询问道:“晴姐儿可还记得裴逸去岁被拍花子抓走,差点丢命?”
小以宁自然记得,若不是因为此,她爹还会一个劲的跟老乡算银钱,当时她还眼尖的瞧见她爹偷偷备了一本欠账本。
她微微颔首,便听她爹继续说道:“那不过是一小波罢了,若不是裴逸身手不错,你大舅舅又恰好见过那帮卖货郎在何处聚集,裴逸估计此刻已是一个小太监。”
裴逸:→_→
“可即便当时抓住那帮卖货郎,却也被知府按下,不查这背后之人,为何?”林玉瓒未搭理少年送来的白眼,向女儿发出第二问。
“有大伞!”小以宁瘪着嘴,蹦出一个现代词。
大伞?
王、林二人对视一眼,稍作思索便明白她的意思。
林玉瓒扬起笑容,“确实是大伞,竟能将整个大周都笼罩在阴影下。可晴姐儿,咱们快要将这大伞给掀开,而赵郎中便是护伞人之一。不对,他是制伞人之一。”
小以宁:制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