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大灰那一记开山神斧,与其说是劈在了地上,不如说是直接一斧子剁在了这个鬼地方的大动脉上。
“轰——咔嚓嚓嚓——”
整个世界发出的哀鸣,已经不是简单的崩塌了,那感觉,就像是你把一个玻璃杯扔进了正在高速运转的滚筒洗衣机里,然后又往洗衣机里丢了一挂一万响的大地红。
又碎,又响,又他娘的彻底。
脚下的纯白地面像是被撕碎的纸,露出下面无尽的、令人心悸的漆黑深渊。四周的墙壁和头顶的天空,则彻底液化成了某种发光的白色颜料,正被人用一个巨大的马桶刷子胡乱搅和,形成一个疯狂旋转的漩涡。
“我趣!真拆了啊!”礼铁祝抱着脑袋,感觉自己像个被塞进易拉罐里的小石子,正被人疯狂摇晃,五脏六腑都快摇匀了,“这俩口子以后别干别的了,开个拆迁公司,绝对是行业冥灯,走到哪儿拆到哪儿!”
漩涡的中心,那个自称天坛的、十字架在逃气氛组选手,此刻的表情比这崩塌的世界还要精彩。
他的脸上,神圣、愤怒、茫然、痛苦、不解……种种情绪走马灯似的闪过,最后,全都定格在了一种被当头一棒打傻了的、清澈的愚蠢上。
“不……不对……爱自己……怎么能是爱?”
“那是自私……是原罪……是肮脏的……”
他像是魔怔了一样,喃喃自语,他那套经营了不知道多少年,用来忽悠人瘸了的“为爱献身”理论体系,被姜小奴那几句“你就是馋人家夸你伟大”的大实话,给扒了底裤,又被商大灰那句“俺就干死谁”的土味守护宣言,给连人带底裤一起踹进了粪坑。
道心,这个听上去很高大上的玩意儿,此刻正在他身上发出实体碎裂的“咔嚓”声。
就是现在!
礼铁祝眼中精光一闪。
趁你病,要你命!不对,是趁你怀疑人生,赶紧给你的人生倒带一下,看看你到底是何方妖孽!
他强忍着天旋地转的眩晕,将所有的精神力都灌注进了右手的【紫幻魔戒】之中!
“给爷瞅瞅,你丫到底是个啥造型!”
嗡——!
紫色的光芒,如同一根无形的探针,瞬间刺破了混乱的空间,精准地扎进了天坛那即将崩溃的神魂之中!
下一秒,一段不属于任何人的记忆,如同一部加了三十二倍速的、催人泪下的八点档狗血伦理剧,强制性地在所有幸存者的脑海里开始播放。
……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男人,甚至有些落魄。
他叫陈默,是个没什么名气的画家,画的画和他人一样,充满了多愁善感的、不切实际的浪漫。
他有一个爱人,一个温柔如水的姑娘。
他们很穷,但很快乐。
直到有一天,姑娘病了,是一种需要换肾才能活下去的绝症。
陈默疯了。
他毫不犹豫地配型,捐出了自己的一个肾。
姑娘的身体暂时稳住了,但后续的治疗费用是天文数字。
陈默开始卖画,但没人买。他开始打零工,日夜不休,用糟蹋自己健康的方式,去换取姑娘的生命。
他觉得自己很伟大,每一次拖着疲惫的身体,将一小沓钱交到姑娘手里时,他都沉醉在自己悲壮的付出里。他享受着姑娘那含着泪水的、充满感激和心疼的眼神。
他觉得,这就是爱,是爱的最高形态——牺牲。
然而,他没注意到,姑娘的眼神,从最初的感动,渐渐变成了担忧,然后是沉重,最后,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愧疚。
终于有一天,在他又一次因为过劳而咳血,却依然笑着把一碗温热的药递到姑娘嘴边时,姑娘推开了那碗药。
“阿默,”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刀,“别这样了,求你。”
陈默愣住了:“怎么了?药不合口吗?我再去给你换!”
“不是药的问题。”姑娘看着他,泪水无声地滑落,“是我。我不想再这样了。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你为了我,正在毁掉你自己。”
陈-默笑了,笑得无比灿烂,无比神圣:“为了你,我愿意毁掉一切,包括我自己!这就是我爱你的方式!”
他以为,他会得到一个感动的拥抱。
但他得到的,是姑娘一句几乎耗尽了所有力气的、绝望的低语。
“可是,阿默……”
“我不想让你为我去死。”
“我只是……想让你,好好地,陪我一起活下去啊……”
“你给我的,不是爱,是还不清的债。这债太重了,重得我快要不能呼吸了……”
那一天,姑娘走了。
不是病死的,是自己选择结束了生命。她留下了一封信,信上说,她无法再承受这份“伟大”的爱,她宁愿带着对他的爱离开,也不愿眼睁睁看着他为了自己,活成一具行尸走肉。
陈默的世界,崩塌了。
他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
他明明付出了所有,他明明那么伟大,他明明是在用生命爱她,为什么?为什么换来的是这样的结局?
错的不是我!
错的是她不懂!是这个世界不懂!
是他们不懂得“牺牲”的崇高!
在巨大的痛苦和偏执中,陈默,后来堕入了魔道,与魔界的天赐、天成、天一、天威等人结拜,以为爱献祭的含义,给自己改名天坛,正式成为魔界天字家族的一员,一步一步爬到了第三魔窟迷失地狱的地狱长之位。
他将自己那套被现实狠狠打了脸的病态爱情观,塑造成了神圣的法则,并创造了这个“爱情迷宫”,他要向全世界证明——我,才是对的!
牺牲,才是爱的最终极、最伟大的形态!
……
记忆的电影,戛然而止。
整个崩塌的世界,陷入了一片死寂。
礼铁祝、黄北北、常青,全都沉默了。他们看着那个在漩涡中心,已经彻底崩溃,抱着头痛苦嘶吼的天坛,眼神里没有了愤怒,只剩下一种复杂的怜悯。
原来,所谓的神,不过是一个用情至深,却钻进了牛角尖,再也出不来的可怜人。
他不是在考验别人,他是在一遍又一遍地,强迫别人来认同他那段失败的人生。
他不是什么地狱长,他只是一个,永远失去了爱人的、偏执的疯子。
“唉……”礼铁祝长长叹了口气,心里五味杂陈。
这世上最可悲的事,莫过于我倾尽所有,给了你我认为最好的,最后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你想要的。
就像你只想要一个与世无争的山林隐居生活,我却玩了命地给你搬来一座金山,还把自己给累死了。
我感动了天,感动了地,感动了我自己,唯独没感动你。
因为你自始至终,就只想要一个与世无争的清净而已啊。
“她不爱你那份沉重的牺牲。”
就在这时,姜小奴清冷的声音,如同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天坛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她看着那个痛苦的灵魂,一字一句地说道:
“她只是想在生病的时候,你能陪在她身边,给她削一个苹果,或者,为她煮一碗热气腾腾的,猪肉炖粉条子。”
“轰——!!!”
“猪肉炖粉条子”这六个字,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六个字,像是一颗引爆了所有炸药的雷管,彻底炸碎了天坛的神魂。
他那套悬浮在天上的、用“伟大”、“牺牲”、“奉献”堆砌起来的空中楼阁,被这碗热气腾腾的东北家常菜,给砸得稀碎!
“啊——!!!”
天坛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啸,整个身体开始变得透明、扭曲、消散!
他的道,彻底崩了!
而商大灰,这个全场唯一没看懂那部“文艺电影”,但敏锐地察觉到“这孙子不行了”的男人,动了。
他不懂什么爱恨情仇,也不懂什么道心破碎。
他只知道,这个家伙,让他媳妇哭了,让他嫂子变成了石头,还差点让他也着了道。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给俺……死!!!”
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商大灰那魁梧的身躯,如同一颗出膛的炮弹,瞬间冲进了那片混乱的能量漩涡之中!
他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开山神斧!
这一次,斧刃上没有惊天动地的光芒,也没有毁天灭地的气势。
有的,只是一个丈夫,为了保护自己妻子,为了终结这一切的,最纯粹、最原始、最不讲道理的——力量!
【力劈灰山】!
噗嗤!
一斧落下。
就像烧红的刀切入黄油,没有丝毫阻碍。
天坛那即将消散的身体,被这一斧从头到脚,干脆利落地劈成了两半。
他脸上的痛苦和疯狂,在被劈开的瞬间,凝固了。
随即,化作了一抹,如释重负的、解脱的微笑。
也许,对他来说,死亡,才是最终的救赎。
随着天坛的彻底消亡,整个爱情迷宫,也终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白色的光芒,黑色的深渊,旋转的漩涡……所有的一切,都如同退潮的海水,迅速消逝。
几秒钟后,世界恢复了它本来的面目。
还是那片荒芜、阴沉、散发着硫磺气息的地狱旷野。
仿佛刚刚那座纯白的、神圣的、逼疯了所有人的爱情迷宫,只是一场荒诞的噩梦。
幸存的五个人,礼铁祝、商大灰、姜小奴、常青、黄北北,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
结束了……
终于结束了……
商大灰收起斧子,第一时间冲回姜小奴身边,一把将她紧紧搂进怀里,那力道,像是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头里。
姜小奴把脸埋在丈夫宽阔结实的胸膛上,感受着那熟悉的、带着汗味的、无比真实的体温,紧绷了许久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眼泪再也忍不住,无声地汹涌而出。
黄北北一屁股坐在地上,也跟着放声大哭起来,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为那些被困住的同伴而哭。
常青默默地走到一边,靠着一块岩石,低着头,没人看得清他的表情。
礼铁祝环顾四周,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没来得及涌上心头,就被一股更深、更沉的冰冷,冻结了。
因为,在他们不远处,三座冰冷的雕像,静静地矗立在那里。
一座,是商燕燕。她保持着扑向爱人幻影的姿势,脸上凝固着幸福与悲伤交织的、令人心碎的笑容。
一座,是龚卫。他手持长矛,刺向自己的胸膛,脸上带着一种偿愿后的、解脱的平静。
还有一座,是井星。他维持着“思考者”的姿势,眉头紧锁,仿佛陷入了永恒的、无解的逻辑悖论之中。
迷宫,塌了。
boSS,死了。
可他们……没有回来。
礼铁祝踉跄着冲到商燕燕的石像前,伸出手,想要触碰,却又不敢。
“嫂子……?”他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石像,没有任何回应。
他又跑到龚卫的石像前,一拳捶在石像的底座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震得他自己手骨生疼。
“老龚!你个傻狍子!醒醒啊!演完了!杀青了!起来领盒饭了!”
依然,死一般的沉寂。
最后,他站在井星面前,看着这个永远在寻求真理的伙伴,此刻却被“真理”本身囚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股前所未有的绝望,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终于明白了。
天坛,只是一个搭台唱戏的。
他搭建了一个名为“为爱献身”的舞台,用最神圣的灯光,最悲壮的音乐,诱惑着每一个人。
而商燕燕、龚卫、井星……他们是自己走上那个舞台的。
他们不是被天坛困住的。
他们,是被自己心中那份根深蒂固的、引以为傲的“美德”——忠贞不渝的爱情、舍生取义的道义、以及至高无上的理性,所迷失的。
天坛死了,可他们心中的“道”,依然是他们自己选择的绝路。
这座迷宫,从来就不在外面。
它在每个人的心里。
想通了这一点,礼铁祝只觉得浑身发冷,从头顶一直冷到脚后跟。
他们赢了吗?
他们用最朴素的人间真理,驳倒了虚伪的神性。
可代价,是可能永远失去三位最可敬、最可爱的同伴。
这场胜利,比任何一场失败,都更像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荒野上,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死寂。
队伍,还剩下五个人。
礼铁祝,商大灰,姜小奴,常青,黄北北。
五个人,像五座孤零零的岛屿,沉默地站在三座冰冷的墓碑前,被无尽的悲伤和迷茫,拖入了更深的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