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桶桶清水泼到了地上,墙上。
苏遮月呆站在牢门前,看着那些牢吏前前后后地洒扫起来。
她口中拒绝,好似无人听见。
桌凳都被挪开在一旁,左右墙都有人擦拭起来,苏遮月忽见得一名牢吏洒扫到墙角一处,停了下来。
正是她与陈无生私下沟通之处。
之前苏遮月已将砖石都已经被放了回去,外面瞧不出来,但走近西看,依旧能看出缝隙颇大,和周围砖石并不一致。
苏遮月当即警醒,直觉那牢吏已经发现了端倪,慌忙上前,“大人,这砖洞……嗯不是……”
她还没说完,对方好似未瞧见一般,按部就班地往边上洒扫起来。
苏遮月到嘴的解释又咽了回去。
她明白了,这些牢吏都已经纡尊降贵地给他们这些阶下囚打扫了,真发现了这私密之处,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作不见了。
待这些牢吏除扫干净,重锁了牢门,全数离去后,苏遮月方才靠着墙,长舒一口气。
回头再看这打扫之后的牢房,几乎是焕然一新的程度了,桌椅都被擦拭得一尘不染,床褥都换上了新的,连桌上的烛灯都换了一盏更明亮的。
苏遮月走过去,拿起烛台,稍稍挪开石砖,引着光亮,往里面瞧去。
那侧牢房里,陈无生正矮缩着身子,半趴在地上,用一小块生肉,把最后一只老鼠给逗引进笼子里。
这生肉和竹笼都是方才陈无生问狱吏要来的。
他用生肉将老鼠逗引进笼子里,便又旋即收回,又间或从竹笼上方投下一小丢,引得竹笼里的老鼠“吱吱”地争抢。
那“吱吱”声在苏遮月耳中十分刺耳,但陈无生似乎玩得十分入迷。
苏遮月待要出声叫他,目光却是一顿,只见陈无生躬身驼背的身影由烛光投在墙壁上,形状竟颇为怪异,仿佛一只狸猫。
苏遮月惊疑了一瞬,再要仔细看去,陈无生已然爬了起来,掸了掸手上的灰,朝她走过来。
“怎么了?你瞧什么呢?”他注意到苏遮月直愣愣地盯着自己,伸手揩了下脸,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苏遮月回过神,许是烛火太明亮了,叫她一时不适应,竟联想到古怪的事上,不再去想,续问道,“你是不是与他们说了借命之事?”
那狱吏是袁珂打点过的人,这会儿对陈无生言听计从,苏遮月想只能是陈无生用这件事要挟他们了。
陈无生嘿嘿一笑,忽地对她竖了三根手指。
“?”苏遮月疑惑地看着他。
陈无生往外看了眼,又凑上前,低声道:“其实你那借命一事,全是我瞎猜的。”
苏遮月一惊:“瞎猜的?”
“当然喽,也不完全是瞎猜。”陈无生晃了晃手指道,“差不多就有那么三分把握。”
他又凑上前,“不过我一提到那珠子,那个送饭的当真面色大变,神色异常,那狱吏更是对我态度一改从前,言听计从,所以我现在就笃定,你这借命之术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苏遮月也是怔住了:“你……就这么试探他们?”
“怎么了?”陈无生怪道,“我与你说,那种珠子用途很多的,我那里便存了十七八条,各种颜色、质地都有,不过呢,多半也没多大用处,就是个福佑,图个心安了事,那真用来借命的,我也只在书上看过,不过是瞧他们对你各种照顾,也是奇了,我便赌了一把,他们也知道我什么人,横竖错了也不过一顿责骂,你看这不是帮你诈出来了?来来,快感激我吧。”
他将下巴一抬,竟是十分得意。
“……”
苏遮月默了半晌,竟觉无话可说,不敢想她方才真的傻傻地相信了陈无生。
陈无生也没想到她反手将砖石也合上了,不由气得追声道,“喂喂,我帮了你大忙,你竟连句谢谢都没有!好没道理的妇人!”
不过苏遮月没道谢,他倒也不生气,他口中虽说是帮苏遮月,但到底也是给他自己谋好处,现下锦衾暖被,换上干净衣裳,住得舒舒服服,自然也没什么脾气。
接下来的时日,牢吏们当真对他们鞍前马后的伺候。
除了不能出牢房外,陈无生一应所求,无不满足。
苏遮月眼见着陈无生虽身在牢中,却过上了皇帝般的日子,比外头算卦讨生活还要舒服。
就连他捉来玩耍的那几只老鼠都被喂得大肚便便,油光水亮。
这么过了一个多月,外头突然来了人。
起初苏遮月只以为是牢吏又给他们送食来了,但走到牢边,却发现并不是。
来的是衙差。
一行足有二十来人,都穿着严正的官服,配了长刀,阵势颇大。
苏遮月直觉不太对劲,连忙用石头敲砖,提醒陈无生,陈无生原本将那老鼠还逗得十分开心,这时也警醒了过来,赶紧将那些老鼠给藏住了,再往外一瞧,更是大惊失色。
前头开道的是牢狱的总管,人带着钥匙,将牢门一间间打开,竟是将每一间的犯人都带了出来,全数戴上了铁链和镣铐,在外头排成一条长队。
苏遮月和陈无生自也不例外,也不得宽容,戴得都是十成十足重的分量。
“走,快走!”
衙差们像把他们带进来时一般,齐齐赶着,往阶梯方向走去,走上其他几层后,发觉其他层的牢犯人都被带了出来。
就像是整个牢房的犯人都被带了出来。
“这到底怎么回事?”
一众犯人这些日子都被训得厉害,虽不知情,也不敢多说多问,唯独陈无生近些日子张狂惯了,见着奇怪景象,张口问了一句。
却是不巧,这一声刚好被盯着的衙差听见了,甩手便是一道鞭子呼啸而来。
陈无生见那鞭子过来,吓了一跳,一个激灵给闪到一边。
苏遮月走在他旁侧,他这一闪,那鞭子就直冲着苏遮月过来。
苏遮月闪躲不及,本能地抬起手臂。
那鞭子“啪”的一声,破开了棉布衣衫,结结实实地抽在了她的小臂上。
“唔……”苏遮月疼得全身一抖,努力压住了喊叫。
她来时便知道这些衙差的脾气,倘若此刻大喊出声,定又是一鞭子过来了。
她在狱中受袁珂庇护,没受过半点刑罚,却是在这儿平白挨了一下。
那挥鞭的押差自然也不管打没打对人,只想着杀鸡儆猴,让这一群牢犯不敢作乱,
“等到了皇城门下,都给我老实点!哪个自作聪明的敢作乱,就是皮开肉绽的下场,知道吗!”
他说完,又一连抽了好几个不安分的犯人,方才收了鞭子。
苏遮月正疼得捂着手臂,听到这押差的话却是一愣,
皇城门下?
她心下一怵,脑海中第一时想到的便是城门处斩之刑,可旋念一想,又觉不对,杀伐之刑乃是重罪,不比平常私刑,即便是平民百姓,也不可能没有罪状画押,这么便处置了的。
而且现下这么多犯人,怎么可能都杀了呢。
出了狱后,前面便是肃静招牌,铜锣开道,街两侧的百姓见了,不似之前婚嫁般长道欢庆,而是纷纷惊惧退避,将门窗关了,唯恐染上灾祸。
苏遮月见陈无生慢了脚步,在衙差不注意的时候,低声来说,
“我要占占此行的祸福吉凶,你帮我留神一下。”
他又自怀中掏出那串铜币。
苏遮月方才已是替他挨了一鞭子,此刻小臂疼得厉害,可又知道陈无生如今和自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他若做难,自己也要受罚,只能应承下来,“那你快些。”
“放心。”陈无生应得爽快。
苏遮月只得一边跟着队伍行走,一边帮他四下看着,多做掩饰,一路上颇为提心吊胆,问了许多遍“好了么?”,陈无生都只说没有。
却也不能怪陈无生,向来这占卜必定心静,他这在路上一阵又一阵的担惊受怕,方要算出来,又被苏遮月提醒衙差,连忙收回,这般一惊一乍如何能算出来。
眼见着皇城门上高耸的城楼都露了头了,不管吉凶祸福也是躲不去了,苏遮月正一回头,只听陈无生双手一合,惊喜出声,
“太好了,是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