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声在天亮后渐渐消失,叶暻这一夜都不曾合眼,他睡不着,也不敢睡,只怕再一次睁眼时,会看到顾翎昭那双幽晦含恨的眼睛。
那些朦胧模糊的迷障在这一夜里消失殆尽,他不得不直面自己的内心——他希望她晚一点恢复记忆,晚一点、再晚一点,他还没有勇气来面对,再给他一些准备的时间……
顾翎昭在叶暻怀里悠悠转醒,二人对视的那一刻,叶暻的心脏瞬间揪了起来,四肢僵硬的无法动弹,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神情,祈祷上天能够再宽限他一段时日。
他的祈祷是有用的。
顾翎昭睁开眼看了看他,又懒洋洋的闭上眼,往他怀里拱了拱,伸手抱住他:“你什么时候醒的呀?现在什么时辰了?”
叶暻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整个人仿佛终于活了过来,嗓音沙哑道:“刚过卯时,时候还早,你可以再睡一会儿。”
顾翎昭打了个哈欠,用力眨了眨眼,柔声道:“其实已经不困了,但就是和你多躺一会儿。”
她已记不清噩梦的细节,可那股心悸的滋味却始终萦绕在胸口,唯有二人相拥时,才能稍作缓解。
叶暻用脸颊贴了贴她的额头,语气干涩:“想躺多久都行。”
“自然也不能耽搁太久,我昨晚还在你的书房看到了厚厚一叠公文……是不是我这段日子总拉着你出去玩,所以误了些正事?”
“才不是”叶暻揉了揉眉心,无奈道:“书案上的那些是刚刚送来的,我已经看过了,只是没想好该如何回复,所以暂时放在那里。”
“是棘手的差事?”
叶暻的确需要扯些话题来分散注意力,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如实回答道:“是陛下唤我返京,可我不想回去。”
“可是因为路程颠簸,怕身体受不住?”
“这不是最要紧的,我只是不喜欢京城罢了,人多事多,哪有在这里过得舒心。”
顾翎昭有些不认同:“舒心也不可误了正事。”
“朝廷如今哪有什么要事?无非是一群无聊人在没事找事……”
“有人找你麻烦?”顾翎昭仰起头,眸色紧张道:“是什么人?为何要这样做?你已经是亲王了,在朝廷里怎会还有仇家?”
叶暻摸摸她的后脑勺,目光柔软,语气轻嘲道:“倒不能说是仇家,只是有些人天生喜欢找不痛快,见不得别人安生。”
“能找麻烦找到你的头上,只怕身份地位也不一般吧?”
“我的昭昭果然聪慧!”叶暻笑着亲了她一下,继续解释道:“是我舅舅,他最近看我不顺眼。”
“啊?是你的亲舅舅?”
叶暻点点头。
“你远在江南,还能碍到他的眼?”
“嗯……国舅大人前阵子欲将他的庶长子送到西北军营,被我上书阻止了。”
“所以他觉得你阻了他儿子的前程?所以要寻你的麻烦?”
“差不多,国舅大人在京中风头日盛,大概也是觉得这番丢了面子,想找补找补,让众人看看他的威势。”
顾翎昭抱紧叶暻,语气里带着心疼:“他是不是在陛下面前说了你的坏话?”
“无妨,这算不得什么,他常去皇兄面前说旁人坏话,皇兄耳朵都起茧子了。”
“真的没事?”
“当然没事,我舅舅这个人其实胆量并不大,只是仗着我身在江南,鞭长莫及。若我身在京城,待在能碰得到他的地方,他绝对不敢来招惹我。”
“如此还好……你为何这样盯着我?”
“我年少时就不喜欢我舅舅,也私下里同你说过他的劣行,但你当时严肃告诫我说——不可妄议长辈。我在想,现在的你,还会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我还说过这样的话?”顾翎昭纤长鸦黑的睫毛扑闪扑闪的眨动,眼眸清亮,神色认真“我听闻国舅为难你,只觉生气愤懑,也想骂一骂他……我年少时的想法不会与此差之千里,或许那时候,我们还有其他难处?”
云开雾释,甘露洒心……那个时候,他的确没有放肆的筹码。
叶暻垂眸看着顾翎昭眼中自己的倒影,心中又是一阵酸软,甚至有想哭的冲动……他以为从前的顾翎昭已经足够好了,岁月流年中的小小磕碰,他完全可以忽略。但就在此刻,记忆溯流,他方才意识到,那些曾让他不舒服的些许提点,都是顾翎昭警醒心思下对他的保护。
她比他以为的还要更好……
而他做过的事,竟比他自认的还要更恶劣
原来时间并不会泯灭愧疚,他只会越来越恨自己。
叶暻拾起顾翎昭的一只手,放在唇边轻轻吻着,他不知美好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或许当下的闲适一刻,会是他未来要用一生来不断回忆怀念的时光。
太阳照例东升高悬,不会因任何人的私愿而慢行半步。
叶暻再想将顾翎昭按在怀里,也不得在天色大亮的时候放她去梳妆用膳。
那场噩梦对顾翎昭影响甚微,但却真真实实扎在了叶暻心里,他怕她忽然就恢复了记忆,在他毫无防备时骤然抽身……而今哪怕明明知晓她就在书房外逗狗,他也没法安心做事,总想着要出去看一看她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