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江非语做了个梦。
她不常做梦。
至少,从被怪谈选中,通关一次次副本,再到如今。
她做梦的次数屈指可数。
但每次她醒来之后都会惊觉,她居然再也想不起梦中那片场景。
对话中的人,交谈着的双方,在她清醒时的记忆里。
留下的只是那片模糊的影像。
但这次,她没有忘记。
“…”
那是一栋精神病院。
江非语遇到了个曾经见过的人。
那是个男人,他叫季宁安。
二人被关在相邻,却又无法逃离,看不见彼此的病房里。
隔着门上的铁板,他们语气平静,就像是对如今身处的困境毫无所觉的无知者。
“如果有一天我们都会死去,你会选择一个怎么样的死法?”
这是江非语在梦境中,那片朦胧的记忆里,问出的话。
“会死吗?我还真的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但如果一定要死的话…”
季宁安双手贴在病房坚固的金属铁门上,一双眼清晰明亮。
“骗你的,我才不要死。”
季宁安笑着给出了这个回应。
“那你呢?”
“如果有一天你会死去,你会想用怎样的死法?”
他们是傲慢的。
即便身处困境,即便他们已经被关在这所精神病院里至今已经不知道多久。
但他们,依旧能笑着轻松谈论着自己未来的走向。
什么才是傲慢呢?
江非语以前一直对这个词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朦胧感。
但她现在知道了。
“如果我有一天会死去。”
“如果我是诡异,我想,我大概愿意死在一片深海中吧。”
“海里?”
“对。”
“海是什么样的?”
“很平静,很黑,很暗,深到哪怕你沉入海底,也绝对无法有人再记起你曾经来过。”
“那听起来还蛮不错的。”
季宁安眨了眨眼,又笑了一声,继而说道:
“可你不是诡异,我才是。”
梦境中,二人一起在精神病院内生活了不知道多久。
是生活吗?应该是的吧,更严肃一点来说,他们其实是被监禁了。
梦境中的江非语不记得自己参与过多少场怪谈。
但这么聪明的诡异,能只依靠自己,就意识到自己所处世界不过是一个牢笼的诡异,这是江非语第一次遇到。
她不免对这只诡异产生了好奇。
“我们离开这吧!”
有一天,季宁安这样对她说。
“好。”
江非语其实不想离开的。
她的生活…很糟。
现实世界中的人,物,每一个场景,都无法令她感觉到心安。
她不止一次觉得怪谈的另一边才像是幻像。
她只是个普通人。
可即便如此普通的她,却要为了活下去,不得不一次次的强迫自己,逼问自己。
“为什么要活下去呢?这样不累吗?你明明只是靠投机取巧才走到了现在的位置。”
可除了她自己,怎么会有第二个人听见她的心声呢?
现实世界中的人们听不到。
直播间中的观众听不到。
就连她自己,也会在在这种看不见终点,摸不清道路的路途中偶尔迷失方向。
她真的很累很累,甚至有点想哭。
她只是个普通人。
可她又真的很怕很怕死。
很怕很怕。
她强装出一副镇定,冷漠的表情。
她一如往常那样,靠着运气,靠着一点点的投机取巧,自己的小机灵。
她找到了与绝大多数参与者都不同的通关方法。
“我们离开这吧!”
“好。”
那只名为季宁安的诡异带着她杀死了其他许多许多诡异。
听这只诡异说,季宁安这个名字,是他自己起的。
它真的很厉害,很聪明,也很强大。
它与江非语以往见过的所有诡异都不一样。
它很强。
强到只要它想,明明它随时可以从这栋精神病院逃离出去。
它很聪明。
聪明到它一早就了解了自己是诡异的这个事实,没有任何人进行帮助。
那栋精神病院里的诡异全都死了。
除去季宁安,除去身为人类的江非语。
它们轻松的逃出了这栋精神病院。
但这不是终点。
直播间里,很多人在为这场怪谈中发生的一幕幕景象,他们喝彩欢呼。
【我江姐还是聪明啊!智商碾压怪谈副本,我就想问问整个世界的参与者,还能有谁?】
江非语看不见弹幕,但她依旧能猜到那些人对她的恭维。
她一如往常,在即将离开副本之前挂上了一副淡淡的笑脸。
那副笑脸的名字叫做理所应当。
可那只诡异,那只名为季宁安的诡异,却在江非语刚刚挂起笑脸的当下,眉头蹙了起来:
“明明你没有那么开心,为什么要装笑?”
“这很假,一点也不像你。”
江非语的笑容僵住了。
怪谈的出口已经打开了。
是那扇紧闭,被铁链封锁的巨大铁门。
直播间也随之缓缓关闭。
因为眼下的情景,或许就连怪谈本身都认为,江非语没理由不选择离开。
一人一诡异在精神病院的一楼大厅里相互对视。
季宁安看着她,问道:
“你为什么一直在伪装自己?这不累吗?”
笑意依旧僵硬,可江非语就像是倔强的孩童,哪怕被大人轻易戳破谎言,依旧不选择改正:
“我…我没办法的。”
她僵硬的笑着:
“有人在看我,有人在期待我,有人在等我,我必须要装出自信的模样。”
“可为什么呢?”
听着季宁安的反问,江非语的笑忽然怔住。
“为什么呢?”
季宁安继续追问道:
“有人在期待你,你就必须回应他们的期待吗?”
“你不是江非语吗?你名字里的意思不是不说话吗?你大可以闭上嘴巴,沉默的忽视掉不喜欢的一切。”
“明明你是个人类,不是诡异,你有选择的权利才对。”
江非语,笑容戛然而止,继而低下头,无声的啜泣起来。
是的,她只是个人类,她是个普通人,她已经很累很累了。
她没有绝大多数人想象中那么聪明,她只是怕死,只是胆小,只是懦弱。
她不敢…不敢拒绝如今的一切。
“你对我说谎了。”
听着少女小小声的哽咽,季宁安走上前,强硬的掰开少女挡住面颊与泪痕的手掌,手腕。
“既然说谎了,就不要悔悟。”
“那是笨蛋才会做的事情。”
“要不要跟着我?”
闻言,江非语挂着泪痕的双眼,直直盯向面前的面孔。
这是第一个对她说过类似话的人。
是的,它是人。
“我该怎么做?”
自然而然的依靠,信任,托付。
被强制撕破一切伪装的江非语暴露出了自己一开始时,真正的模样。
她就是这么弱小的一个人。
“我们来撒一次最大最大的谎吧!”
季宁安笑着,盯着她。
“你说,有人在看你。”
“那我们就骗过看向你的所有人,所有瞳孔,每一缕注视!”
“我会杀死你!”
“我们一起来伪造一具你已经死亡的尸体。”
“这栋精神病院内,只有我活着出去了,你在最后依旧被我杀死了。”
“而在那之后…”
季宁安眨了眨眼,呲牙一乐。
“无论身在何处,无论我们在哪,无论我们是否自由。”
“你是人类,我是诡异。”
“我们合作,一起向前走。”
“你,与我,我们来一起想办法,反抗原本属于我们的命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