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成了巨大的绿色迷宫,每一片叶子都像一只窥视的眼睛。木香像一株被风吹歪的野草,在山谷的褶皱里日复一日地“挪”动。
她不敢快,不敢慢,每一步都精确地模仿着周围那些低等植物的迟钝。
脚下的苔藓湿滑粘腻,每一步抬起,都带着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吸附声,在死寂中被无限放大,仿佛踩在某种活物的皮肤上。
空气里那股甜腻的腐殖质气味越来越浓重,无孔不入地钻进鼻腔,渗进肺腑,几乎成了她呼吸的一部分。
每一次吸入,都感觉有微小的、看不见的孢子正在体内悄然扎根。
寻找出路成了绝望的徒劳。
她迂回、试探,像一只被困在琥珀里的虫子,徒劳地撞击着无形的壁垒。
每一次靠近那由人脸巨树把守的荆棘边界,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那藤蔓上成百上千张凝固着极致痛苦的面孔,依旧能投射来冰冷粘稠的恶意。
那些无声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哀嚎与诅咒,如同实质的精神毒刺,狠狠扎进她本已不堪重负的意识壁垒。
她只能踉跄后退,每一次失败,都让心底那点微弱的火苗黯淡一分。
更可怕的是内在的侵蚀。精神世界里那座疯人院从未停止过喧嚣,反而愈演愈烈。
那永不停歇的“来····来······来······一起······我们一起······”如同附骨之疽,在脑髓深处反复震荡、叠加、回响。
它们不再仅仅是背景噪音,开始夹杂着更具体、更“贴近”她的内容:
“迷路……可怜……留下……”
“根……扎下……这里……家……”
“香……她的味道……母树……喜欢……”
这些碎片化的意念,如同细小的根须,悄然缠绕上她的思绪。
她惊恐地发现自己偶尔会对着地面上一片普通的苔藓出神,觉得那浓绿油亮的色彩“很舒服”;看到一缕阳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树冠洒下光斑,心底竟会掠过一丝不属于她的“渴望”;甚至对那些蛰伏在暗处、形态可怖的植物人,偶尔也会升起一种扭曲的、近乎“归属感”的平静。这平静比恐惧更让她毛骨悚然。
“不!”木香在心底无声地嘶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尖锐的疼痛刺激自己保持清醒,
“我是人!我不是它们!”但每一次抵抗,都换来颅内噪音更猛烈的反扑。
她的思维像是浸透了水的棉絮,越来越沉,越来越滞涩。
清醒的间隙越来越短,麻木和一种诡异的“顺从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正一点点淹没她的人性堤岸。
她看着自己布满细小划痕、沾染着植物汁液的手,有时竟会觉得那皮肤下隐隐透出的绿色脉络……
“也还行”。
月,圆了。
当第一缕异常清亮的银辉,如同探照灯般穿透了山谷上方常年不散的、由植物吐息和孢子构成的浑浊雾气,直射下来时,整个死寂的山谷仿佛瞬间被注入了某种诡异的生命力。
一种无形的、浩瀚的“意志”苏醒了。
它并非来自某个具体的点,而是弥漫在每一寸潮湿的空气里,浸润在每一片叶子的脉络中,震荡在脚下每一寸饱含腐败养分的泥土深处。
这意志带着不容置疑的召唤,如同沉睡古神的呼吸,拂过山谷的每一个角落。
木香正蜷缩在一丛巨大的蕨类植物投下的阴影里,试图对抗新一轮席卷而来的精神噪音浪潮。
那召唤降临的瞬间,她浑身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
外界的死寂被打破了——并非声音,而是无数“存在”苏醒、移动所引发的寂静轰鸣。
她惊恐地看到,周围那些原本如同化石般静止的植物人,无论之前是半嵌在树根里,还是伪装成灌木丛,甚至倒挂在藤蔓上,此刻都“活”了过来!
它们的动作不再是之前围猎时的僵硬迅捷,而是一种……朝圣般的、缓慢而庄重的移动。
开花的植物人,花瓣在月光下舒展开,散发出更浓郁的异香;与树干融合的,从木质纹理中“剥离”出模糊的人形轮廓;覆盖苔藓的,抖落身上的绿绒,露出底下木质化的肢体。
它们沉默着,无一例外地调整方向,迈开步伐,朝着山谷最幽深的核心地带汇聚而去。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
“不!不要!”木香在心底发出凄厉的尖叫。
她的意识像被投入冰水,瞬间清醒,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抗拒。她清晰地感知到那召唤的源头——山谷中心,那个散发着令她灵魂都为之颤栗的恐怖存在!那是母巢,是吞噬一切的黑洞!
然而,她的身体背叛了她。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牵引力,牢牢攫住了她的四肢百骸。
这股力量并非作用于肌肉,而是直接作用于构成她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作用于流淌在血液里的那点微薄却真实存在的木系本源!
她的意识在疯狂呐喊
“停下!转身!逃!”,
但她的双腿,却像被无形的提线操控着,迈开了第一步。接着是第二步,第三步……
她的动作,竟然也变得和周围那些植物人一模一样!缓慢,僵硬,带着一种诡异的“虔诚”。她加入了这支沉默而恐怖的朝圣队伍,成为了其中一员。
每一步落下,都踩在自己的理智和恐惧上,碾得粉碎。她像一个被困在自己躯壳里的绝望囚徒,眼睁睁看着自己走向深渊。
泪水无声地从她空洞麻木的眼眶中涌出,滑过冰冷的脸颊,滴落在行进路上油亮的苔藓上,瞬间消失无踪。月光冰冷地照着她惨白的脸,照着她无法自控、迈向毁灭的脚步。
山谷的腹地,在层层叠叠、扭曲纠缠的古老巨树拱卫之下,一片相对开阔的空地显露出来。空地中央,便是那一切混乱、威压与召唤的源头——巨灵母树。
即使是抱着最深的恐惧与憎恶,木香在第一眼看到它沐浴在满月光华下的真容时,意识也出现了一瞬的凝滞与空白。
美。
一种超越了凡俗、冰冷、非人而宏大的美。
它的主干并非想象中盘根错节的巨木,更像是由亿万条流动的、半透明的晶石脉络汇聚而成,在清澈的月光下,散发着温润而梦幻的柔光,如同凝固的星河,又似最纯净的水晶雕琢的圣柱。
树冠并非枝叶,而是无数条垂落而下的、同样晶莹剔透的根须。
这些根须粗壮如巨蟒,纤细如发丝,层层叠叠,交织成一片笼罩了整个空地的、微微脉动着的银色光幕。
光幕之中,有星星点点的、更小的光尘在缓缓流动、生灭,如同呼吸吐纳着星辰。
月光毫无阻碍地穿透它半透明的躯干和根须,在空地上投下迷离变幻、光怪陆离的影。
它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古老、静谧、神圣,仿佛是这片被诅咒山谷中唯一的、纯净的救赎之光。
然而,这极致美丽的光晕之下,是更深的恐怖。
在那些最粗壮、靠近主干底部的半透明根须内部,木香看到了“杂质”。
那是模糊的、扭曲的、被包裹在晶石脉络里的……人形轮廓!不止一个!有的蜷缩如婴孩,有的伸展如受难者,有的只剩半边残躯。
它们像是被琥珀封印的远古昆虫,永恒地凝固在生命最后一刻的痛苦或茫然之中。这些轮廓并不清晰,像是被母树庞大的能量缓慢消化、溶解过程中的残留物,却足以撕碎那神圣的表象,露出其吞噬本质的一角。
此刻,所有汇聚而来的植物人,都已走到了空地边缘。
它们面向母树,如同最虔诚的信徒,纷纷跪伏下去,将身体紧紧贴合在潮湿的地面上。有的张开木质化的双臂,做出拥抱的姿势;有的将头深深埋入苔藓;那些身上开花的,则将花朵竭力朝向母树的方向。
一股庞大而统一的精神波动从它们身上升起,充满了孺慕、奉献与彻底的归属感,无声地汇向那光之巨树。
木香的身体,也随着这庞大的意志,不受控制地跪伏下去。冰冷的泥泞浸透了她的膝盖,浓烈的腐土气息钻入鼻腔。
屈辱和绝望如同毒蛇噬咬着她的心脏,但她连一根手指都无法抬起反抗。
就在她跪伏下去的瞬间,母树那垂落的光之根须幕布中,一条位置并不起眼、却异常灵动迅捷的晶莹根须,如同拥有独立意志的银色毒蛇,倏然探出!
它无视了空间的距离,无视了木香那点可怜的抵抗意志,精准无比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点向她的头顶正中!
“孩子……”
一个宏大、温柔、充满了悲悯与慈爱的意念,如同温暖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木香的精神世界,奇异地抚平了她脑中所有疯狂的噪音。这声音直接在灵魂深处响起,带着令人沉沦的安宁。
“欢迎归来……漂泊的灵魂……你已寻得永恒的归处……放下枷锁……放弃虚妄的‘自我’……融入‘我们’……共享……这……亘古长存的……生命……与……安宁……”
这意念如同最甜美的毒药,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她灵魂最疲惫、最渴望解脱的地方。它描绘着一种无痛、无争、与万物共生的极乐图景,与山谷的恐怖现实形成了荒诞而可怕的对比。木香麻木的意识在这温柔的抚慰下,几乎就要彻底放弃抵抗,任由那安宁吞噬自己所有的痛苦、恐惧和不甘。
“来……融入……平等……共生……”母树的意念持续灌注,试图瓦解她最后的防线。
然而,就在那晶莹根须的尖端,即将刺入她头顶的皮肤,将她彻底纳入那永恒“安宁”网络的千钧一发之际——
一股截然不同的、源自木香生命本源最深处的力量,轰然爆发!
它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于她体内那点一直被压制、被恐惧、被当作伪装工具和污染源头的木系异能核心!
这股力量充满了原始的、野性的、不屈的愤怒!它像一头被囚禁万古的凶兽,在自身即将被彻底吞噬溶解的绝境下,发出了最后的、也是最狂暴的咆哮!
“吼——!!!”
一声无形的精神怒吼,来自她体内暴走的能量核心!这怒吼瞬间撕裂了母树温柔的精神抚慰!
紧接着,一股无法想象的、带着掠夺本能的吸力,从木香额前那即将被刺入的点上,反向爆发出来!
不再是母树链接、同化木香,而是木香体内那暴走的异能核心,如同嗅到了无上美味的饿鬼,开始疯狂地、贪婪地反向抽取母树通过根须传递过来的浩瀚能量!
“嗡——!!!”
巨灵母树那庞大的、由无数流动光尘构成的半透明躯干,第一次剧烈地、痛苦地扭曲、震颤起来!它发出的不再是温柔慈爱的意念,而是一声贯穿了整个精神网络、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痛苦与暴怒的尖啸!这尖啸直接在所有跪伏的植物人以及木香的灵魂中炸开:
“你……你体内是什么东西?!!”
那声音扭曲变形,再无半分神圣,只剩下被冒犯、被掠夺、被某种未知恐怖反噬的极致狂怒!
轰!!!
无法形容的庞大能量和信息流,如同决堤的灭世洪峰,顺着那根晶莹的根须,被木香体内暴走的异能核心狂暴地撕扯、吞噬、倒灌而入!这洪流包含了母树不知多少年积累的恐怖能量,包含了它所吞噬的无数生灵的破碎记忆与怨念,包含了整个山谷植物网络的所有信息与精神印记……它太过浩瀚,太过混乱,太过污浊!
木香的意识,如同狂风暴雨中一叶微不足道的扁舟,只来得及感受到一股冰冷、混乱、足以撑爆宇宙的洪流冲入脑海,瞬间将她那脆弱的精神世界彻底淹没、摧毁。
黑暗。
无边的、绝对的黑暗,带着灵魂被撑爆的剧痛,吞噬了她最后一点感知。
在意识沉沦的最后一瞬,她似乎感觉到自己脑袋顶被根须点中的地方,有什么东西……顶破了皮肤,带着一种新生的、尖锐的、顽强的生命力,探了出来……
空地上,跪伏的植物人集体陷入了一种茫然无措的僵直状态,母树痛苦的震颤和狂怒的尖啸在它们贫瘠的意识中引发了混乱的风暴。
那点连接在木香额前、此刻正被疯狂反向抽取能量的晶莹根须,剧烈地颤抖着,光芒急速黯淡下去。
而木香,身体依旧保持着跪伏的姿态,一动不动。
月光冷冷地照在她惨白如纸的脸上,一缕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鲜嫩翠绿,正从她发际线中央的皮肤下,顶开发丝,悄然探出——那是两片微小到极致、却蕴含着不屈意志的、新生的叶芽。
被不断反吸的母树终于想到了办法,它直接截断了连接木香的这根须子。
新长出来的小叶芽直接瞬间变长两个小叶片像是手掌一样直接合并又再一次夹住已经断了一截的根须开始狂吸。
根须再一次断裂消散,一根粗壮的树根快速的从土中伸出将木香包裹住然后像是扔什么脏东西一样一个旋转将她抛起远远的扔出了山谷。
小叶子也在木香被抛出的瞬间变形。
一层层结实的,镂空的藤蔓将木香层层包裹,如同鬼工球一般。
落地,滚远······
木香则在中心被最纤细的藤蔓固定,被最娇嫩的叶片包裹。
就这样不知道具体走了多远才停下。
藤蔓做的鬼工球转动,一层层的长出绿叶将小球封住形成一个巨大的绿茧。
小嫩芽回归最初形态缩回木香的脑袋顶。
木香则还在继续昏迷,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