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铁砧城巨大的齿轮运转中,如同锈迹斑斑的传送带,缓慢而沉重地向前滚动。木香渐渐摸准了这座钢铁堡垒的脉搏,也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生存节奏。
每隔三两天,她便会从空间里挑出几片品相中等、辐射值也“恰到好处”的变异野菜在拾荒者归来的高峰期过后,踏入物资兑换处。
“变异野苋菜叶,中度污染,一片。。兑换积分:120。”
“变异马齿苋叶,中度污染,两片。兑换积分:180。”
“铁砧”上的数字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店员那程式化的播报和偶尔投来的、带着点“这新人运气时好时坏”的评估目光。
每次兑换的积分,不多不少,维持在三两百之间。
随后,她便会走向旁边的货架,花上几十积分,买上两三袋灰绿色、包装简陋的营养液。这是她明面上的“口粮”,是她在钢铁城生存逻辑里不可或缺的道具。
返程的路上,木香永远是那副风尘仆仆却“收获平平”的样子。旧背包要么是瘪的,要么顶多装着几块毫无价值的木头或枯枝。
偶尔,她也会抱着一些“战利品”回去——一根形态扭曲、散发着微弱荧光的枯树杈;一束颜色绚丽,散发淡淡幽香的花朵;或者,最常见的是,一大片巨大无比、色彩艳丽带着奇异纹路或者特别形状的叶片。
“哟,小木香,又捡‘宝贝’回来啦?”张姐有一次看到她抱着一大捧深紫色、花瓣边缘带着金属光泽的巨型辐射菊,忍不住扬声调侃,语气里的揶揄多于探究。
“嗯,看着新鲜。”木香脚步不停,头也不抬地闷声应道,将那束比她脑袋还大的“毒花”抱得更紧了些,仿佛真的当成了宝贝。
“新鲜?呵,也就你能受得了那味儿!”王有财那天似乎没喝酒,倚在门框上剔牙,看着木香怀里的花,一脸嫌弃,“晚上睡觉不怕熏晕过去?”
“习惯了。”木香言简意赅,推开d-471的门,迅速消失在门后。留下张姐撇撇嘴,王有财“切”了一声。
类似的试探和套近乎,在最初的几周如同潮水。张姐试图用烤焦的薯块“关怀”她,旁敲侧击打听她曾经在哪、以前干什么的。
王有财则带着酒气和怀疑,几次三番询问她捡那些“垃圾”到底有什么用他觉得一般人生活都困难,谁还花功夫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这肯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作用。
还有其他邻居,或出于好奇,或带着点占小便宜的念头,总想看看她房间里到底堆了些什么“破烂”。
木香的对策始终如一:已读乱回。
张姐问从哪来?——“大概西边,没吃没喝。”
王有财问用处?——“看着顺眼,堆着喜欢。”
邻居探头探脑想看看屋里?——“太乱了,不好意思。”
语气平淡,眼神要么带着点新人的茫然,要么是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固执,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配合着她那毫无“油水”可捞的拾荒成果和堆满“垃圾”的房间形象,渐渐地,那些探究的目光和试探的话语如同退潮般消失了。
连张姐那过度的“热心肠”也冷淡了下来,顶多在通道里碰见,敷衍地点个头。
最让木香警惕的,是那个门外的阴影。
在最初木香刚来的那段时间,几乎每晚都能感觉到那无声的窥探停留在门外。
但随着她日复一日的“平庸”表现,那阴影出现的频率越来越低,停留的时间越来越短,终于在某个晚上之后,彻底消失了。
或许,在那些暗处的窥伺者眼中,d-471的新住户,只是一个有点怪癖、运气平平、沉迷于用荒野垃圾装饰小屋的、无害又无趣的底层拾荒者罢了。
最大的威胁暂时解除,木香终于能稍稍放开手脚,去经营这片属于她和芽芽的方寸天地。改造小屋的计划,如同蚂蚁搬家般,缓慢而坚定地开始了。
第一步,是材料。她不可能凭空变出木头和茅草这些材料。于是,拾荒的目标里,除了高辐射的“储备粮”,又多了一项:建材。
荒野中看着顺眼直溜的枯树,看着就很好编的杂草,充满绒毛的野草种夹等等,她觉得合适的,有用的都成了她的目标。
她用电锯或者砍刀,将相对笔直的枝干锯成一段段一米多长的木料。每次回来,都故意弄得灰头土脸,肩上扛着两三根沉重的木头,步履蹒跚地穿过通道。
邻居们从最初的惊讶“捡木头干嘛?又不能烧,辐射还高!”,到后来的习以为常“哦,那怪人又捡柴火回来了”,再到最后的不耐烦“天天扛这些破烂,挡道!”。
变异茅草更容易获取。那些坚韧异常、叶片细长的巨型野草,被她一捆捆割下,用草绳扎得结实实实,体积庞大得几乎能把她整个人挡住。抱着这样一捆“巨型草垛”回来,总能引来一阵侧目和低声的嘲笑。
“小木香,你这是打算在屋里搭个草窝啊?”张姐有一次实在忍不住,看着木香费力地把一捆比她人还高的茅草塞进门缝,忍不住开口。
“嗯,试试。”木香喘着气,只挤出两个字,然后“砰”地关上了门,隔绝了外面的目光。
“疯子。”王有财的评价永远那么直接。
材料一点点积累。墙角堆起了小山般的木料,门后塞满了散发着草腥味的茅草捆。小屋本就狭小,这下更是连转身都困难。但木香毫不在意。
当材料储备得差不多时,真正的“工程”开始了。木香选了一个大部分拾荒者都早早出门的上午。关紧房门,她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芽芽,开工!今天你的任务很重要——制造噪音!”木香用意念下达指令,带着一丝笑意。
“噪音?”芽芽刚从竹杯里探出头,两片叶子疑惑地晃了晃。
“对!越大声越好!越热闹越好!”木香肯定道,“配合着麻麻用异能做家具时制造手工制作的噪音。”
“要让外面的人以为,我在里面乒乒乓乓“辛苦”地忙活呢!”
小家伙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热闹”和“帮忙”这两个词让它瞬间兴奋起来!“好耶!芽芽最会热闹了!”它立刻从竹杯里蹦出来,细小的根须稳稳地立在堆满木料的桌面上。
木香不再压制自己的力量。温和而坚韧的木系异能如同苏醒的河流,瞬间充盈了整个狭小的空间。她双手虚按,意念如同无形的刻刀。
嗤嗤嗤——!
堆在地上的几根粗壮木料如同被无形的大手操控,凌空悬浮起来!木屑纷飞,仿佛有十几把无形的锯子和刨刀在同时工作!木料被精准地切割、打磨、开榫眼…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和撞击声!
与此同时,芽芽也进入了状态!它小小的身体在桌面上蹦跳着,几条比发丝粗不了多少的翠绿藤蔓从它身上激射而出!
一条藤蔓卷起一根铁钉(木香提前准备好的道具),对着坚硬的金属墙壁就是一阵“叮叮当当”的密集敲打!
另一条藤蔓卷起一个小铁锤(也是道具),对着地上的木料碎块“咚咚咚”地乱砸!
还有一条藤蔓卷起几颗小螺丝,在金属桌面上“哗啦啦”地滚来滚去!
“热闹!热闹!乒乒乓乓!咚咚锵锵!”小家伙的意念充满了欢乐,伴随着它自创的“噪音交响曲”,在房间里“手舞足蹈”,叶片随着节奏疯狂摇摆,细小的根须还在地板上跺出轻微的“哒哒”声。制造噪音对它来说,简直成了最好玩的游戏!
门外的通道里,这突如其来的、如同小型拆迁现场般的巨大动静,瞬间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搞什么鬼?!”
“d-471那家伙在拆房子吗?”
“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抱怨声此起彼伏,甚至有邻居气冲冲地过来砸门:“喂!里面的!轻点!吵死人了!”
木香立刻停下异能操控,木料“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跑到门边,拉开一条缝,露出沾着木屑、显得有些“狼狈”的脸:“对不起!在做架子,马上就好!马上就好!”说完又“砰”地关上门。
门外的邻居骂骂咧咧地走了。
“芽芽!继续!但…稍微收一点点哈!”木香用意念指挥。
“收到!麻麻!”芽芽更加起劲,藤蔓敲打墙壁的频率降低了一点,但力道似乎更重了,发出的“哐哐”声更加沉闷刺耳。
在这一片由芽芽“主奏”、木香“协奏”的噪音交响曲掩护下,木香的木系异能高效运转。悬浮的木料如同被最高效的工匠操控,精准地组合、榫接。一个坚固的、宽两米、长一米二的高架床骨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房间前方靠墙的位置成型!框架牢牢贴着墙壁,结构稳固无比。
仅仅一个上午,当外面的拾荒者开始陆续回来时,d-471内部的噪音戛然而止。门打开,木香满头大汗、一身木屑地走出来,费力地将一大堆刨花和碎木料清扫出来,堆在通道角落(很快会有清洁机器人收走)。邻居们探头一看,只见原本放铁架床的位置,赫然立起了一个粗糙但看起来相当结实的高抬的大木头架子!
“我的天…她还真弄了个架子床?”
“一上午?就靠她那把破刀?”
“这怪人…力气不小啊?”
议论声再次响起,但这次,多了点难以置信。
第二天,工程继续。目标:沙发和床板。
这一次,主角是茅草。在芽芽再次欢快地奏响“噪音狂想曲”(邻居的抗议声更大了)的掩护下,木香的异能如同最灵巧的织女。
坚韧的变异茅草在她无形的操控下,如同被赋予了生命,自动梳理、编织、缠绕。粗壮的茅草茎秆被巧妙地用作骨架和支撑,柔韧的叶片则被编织成紧密的坐垫和靠背。
一个宽大、厚实、充满原始粗犷美感的大型双人沙发雏形,在原本床的位置渐渐成型。
同时,高架床的顶部,一块块切割好的厚实木板被无形的力量托举、拼接、固定,一张平整的床板迅速铺设完成。木香甚至奢侈地用空间里备好的软垫和厚实被褥将其铺好,四周挂上了厚实的深色麻布帷幔,瞬间营造出一个温暖私密的空中小窝。
当噪音再次停止,木香清扫出大量草屑时,邻居们已经有些麻木了。
只是当木香再次抱着几个填充着变异绒绒草(一种蓬松但毫无用处的辐射植物)的巨大抱枕塞进屋里时,张姐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这姑娘…怕不是个木匠投胎的吧?也太能折腾了…”
当最后一块帷幔挂好,遮挡住高架床上的小天地;当那个插着巨大紫苏叶、翠绿剑草和星形野花的大竹筒被精心摆放在沙发旁,恰到好处地遮挡了从门口望进来的大部分视线;当几个蓬松柔软的绒绒草抱枕被随意扔在厚实的茅草沙发上…d-471彻底变了模样。
冰冷坚硬的钢铁墙壁被原始的木料和温暖的茅草软化。高大的架子床充分利用了垂直空间,下方宽敞的沙发区域提供了舒适的休憩地。私密的帷幔隔绝了外界的目光,带来安全感。而最点睛的,是那些生机勃勃、巨大而奇异的变异植物“装饰品”。深紫的紫苏叶如同华丽的屏风,翠绿的剑草带来锐利的线条感,闪烁的星花点缀着点点柔光。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香和淡淡的辛香,彻底驱散了原本的铁锈和消毒水味。
这里不再是一个冰冷的钢铁囚笼,而是一个充满了自然野趣和手工温度的、小小的家。虽然依旧只有四平方米,却显得温馨而富有层次。
木香疲惫但满足地倒在柔软的茅草沙发上,身体深深陷入其中。
芽芽早就从制造噪音的“战场”上撤了下来,此刻正待在那个专属的竹杯花盆里。
小家伙似乎也感受到了新家的温暖和麻麻的喜悦。它站在埋着晶核的温润土壤上,小小的身体沐浴在小台灯柔和的光线下。
拿出一个小小的音乐播放器,选择一段柔和的纯乐点击播放。
小芽芽先是轻轻晃动着两片饱满翠绿的叶子,如同热身。
接着,细小的根须开始有节奏地轻轻拍打土壤,发出细微的“哒、哒、哒”声。
小小的身体开始左右摇摆,旋转,叶片如同舞动的裙摆,舒展开来,时而向上伸展,如同拥抱光芒,时而向下轻点,如同亲吻大地。金色叶脉随着它的舞动流淌着微光,整个小苗散发着纯粹的、无忧无虑的快乐。
“麻麻!新家!好看!芽芽喜欢!”欢快的意念如同跳跃的音符,传递到木香心里。
木香看着竹杯中那个忘我舞动的小小身影,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所有的谨慎、伪装、疲惫,在这一刻似乎都得到了慰藉。她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芽芽舞动的叶片:“喜欢就好。”
小屋的温馨并未持续太久。钢铁堡垒沉重的齿轮,即将转向一个更加严酷的方向。
几天后,木香去房管处续交了半年的房租。刚走出房管处那厚重的防弹玻璃门,就被中心广场巨大电子屏上滚动播放的猩红色通告吸引了目光。屏幕下方,已经围拢了不少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气氛凝重。
“铁砧城全体居民通告:”
“寒季迁徙倒计时启动!为确保堡垒顺利迁移及全体居民生存物资储备,自即日起,启动‘寒季义务劳动法案’!”
“法案要点:”
“1.所有16-60岁健康居民,必须选择以下方式之一履行义务:”
“A.参加官方组织的义务劳动(挖矿、运输、异兽狩猎队、食物采集队)。每日工时8小时,基础保障积分10点\/日。劳动期间收获,80%上缴堡垒仓库,20%可自留或按市价兑换积分。”
“b.一次性上缴‘义务豁免积分’:5000点\/人。”
“2.无法履行义务或缴纳豁免积分者,寒季迁徙期间将降低生存保障等级,居住等级强制下调,并可能面临驱逐风险。”
“3.义务劳动报名点即日起于各区房管处旁开放。详细工种需求及区域划分,请至报名点查询。”
“铁砧城存续高于一切!请全体居民积极配合,共渡难关!”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一遍遍重复着通告内容,如同丧钟敲响在每一个底层居民的心头。
广场上瞬间炸开了锅。
“5000点?!抢钱啊!老子一年都攒不下这么多!”
“挖矿?去东边那个辐射废矿?那不是要人命吗?”
“狩猎队?跟那些吃人的变异兽拼命?一天就给10点基础分?收获还要交八成?黑!太他妈黑了!”
“采集队稍微好点吧?但听说要去‘哭泣沼泽’那边,毒虫毒草遍地…”
“妈的!这是逼着我们去送死啊!”
“不参加?降低保障等级?住鸽子笼就算了,难道寒季连暖气片都不给开了?那不得冻死?”
绝望的咒骂、愤怒的咆哮、无奈的叹息交织在一起。张姐也在人群里,脸色煞白,手里紧紧攥着刚兑换的、为数不多的积分卡。王有财则在一旁骂骂咧咧,酒气熏天,眼神却带着一丝恐惧。
木香站在人群外围,心一点点沉了下去。手腕上的“铁砧”仿佛突然变得沉重冰冷。
刚交完半年租金过后账户上就还剩340点积分,在5000点的“买命钱”面前,如同杯水车薪。
义务劳动?无论是深入辐射废矿,还是直面凶残的变异兽,或者进入危机四伏的险地采集,都意味着巨大的风险。
那20%的自留收获,在官方的严密监控下,她又能隐藏多少?
寒季的阴影尚未真正降临,钢铁堡垒冰冷的铁腕,已经先一步扼住了每个人的咽喉。她刚刚构筑起来的那一点方寸温暖,在这冰冷的强制法案面前,显得如此脆弱。
木香抬起头,望向高耸的、喷吐着滚滚浓烟的钢铁城墙。堡垒巨大的链轨如同巨兽的脚掌,深深嵌入大地,仿佛随时准备迈开沉重的步伐,碾碎一切阻挡在迁徙路上的障碍——包括那些无力支付“路费”的渺小个体。
生存的考验,陡然升级。温馨小屋的灯光,在迁徙的阴云笼罩下,显得愈发微弱。她必须尽快做出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