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整整三天的颠簸。
履带式运输车在崎岖破碎的废土上轰鸣前行,每一次剧烈的震动都仿佛要将人的骨头颠散架。车内空间狭窄拥挤,弥漫着汗臭、劣质烟草、机油、呕吐物以及越来越浓重的、来自哭丧沼泽的腥腐气息混合而成的、令人窒息的恶臭。
睡眠是奢侈的妄想,只能在轰鸣和颠簸中闭目养神,神经时刻紧绷。食物是冰冷的、硬得像石头的能量块和浑浊的过滤水。抵达临时营地——一片建立在相对高燥硬地上的、被巨大金属栅栏围起来的简陋区域时,所有人都像从地狱边缘爬回来,灰头土脸,眼窝深陷,脚步虚浮,浑身每一块肌肉都在叫嚣着酸痛。
然而,冰冷的现实没有给予任何喘息的机会。
营地内,只有几座散发着霉味的、勉强能遮雨的破旧棚屋,显然是给更重要的后勤或管理人员准备的。疤脸跳下车,甚至没有让队员们放下沉重的个人行囊,他那道狰狞的疤痕在昏暗的天光下更显冷酷。
“十一小队!集合!”他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摩擦,穿透了运输车引擎的余音和队员们的呻吟。
“任务开始,代号‘腐草甸’。我们要做的是进行初步探查,标记安全路径,采集指定样本,评估变异兽群活动迹象。日落前返回。延误者,后果自负。”他手腕一翻,露出一个简陋的、刻度模糊的防水机械表,
“给你们五分钟准备,五分钟后出发!掉队的,喂虫子!”
命令简短、冰冷、公式化,没有丝毫人情味。没有休整,没有热食,没有营房分配,甚至没有一句关于前方危险的提醒。任务就是一切,时间就是积分,个人的疲惫和需求?那是你自己的问题。
抱怨声被强行压回喉咙。队员们麻木地活动着僵硬的身体,检查着武器和装备。红姐迅速打开医疗箱,将几瓶基础的解毒剂和止血粉分发给几个看起来状态最差的人,包括脸色惨白的小娟。木香默默地将背包带勒紧,感受着肩胛骨的酸痛,同时悄然运转微弱的木系异能,试图驱散一丝侵入骨髓的疲惫感。
手腕内侧,芽芽传递来担忧的意念:“麻麻……累累……”
“我没事,放心芽芽。”木香在心中安抚,
“我们要出发了。”
五分钟后,这支疲惫之师,在疤脸和黑子的带领下,沉默地走出了临时营地的金属栅栏门,真正踏入了哭丧沼泽的领域。
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混杂着腐烂植物、动物尸体、淤泥腥臊和某种甜腻霉变气味的湿冷气息,如同活物的舌头,瞬间舔舐过每个人的裸露皮肤,钻进鼻腔,直冲脑髓。视野被压缩到不足二十米,灰黄粘稠的雾气翻滚着,仿佛无数怨魂在其中游荡。
脚下不再是坚实的土地,而是深不见底的泥沼。每踏出一步,冰冷、滑腻、散发着恶臭的黑泥就贪婪地裹缠上来,发出“噗嗤…噗嗤…”令人牙酸的吮吸声,每一次拔脚都耗费巨大的体力,仿佛在与无形的巨手拔河。泥水迅速漫过脚踝,浸透了厚实的皮靴,刺骨的寒意顺着小腿蔓延。
放眼望去,是无穷无尽的、扭曲畸形的植物。墨绿、暗红、紫黑色的变异水草如同巨蟒般虬结缠绕,叶片边缘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锯齿。芦苇高耸如墙,顶端挂着粘稠的、蜘蛛网般的分泌物。
水洼星罗棋布,大小不一,平静的水面下是深不可测的黑暗,只有偶尔冒出的腐败气泡破裂时发出“啵”的一声轻响,在死寂中格外刺耳。水面漂浮着油污般五彩斑斓的藻类,散发着甜腻的死亡气息。
空气沉重得如同浸透了水的裹尸布,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和浓烈的腐烂气息。
声音在这里被扭曲放大:近处是永不停歇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窸窸窣窣”声,是亿万微小生物在泥浆里蠕动啃噬;远处,低沉如闷雷的蛙鸣此起彼伏,间或夹杂着尖锐刺耳、如同金属摩擦的虫嘶;翅膀高频振动的“嗡嗡”声在头顶盘旋,那是拳头大小、复眼猩红的变异蚊蚋在浓雾中穿梭;更遥远的浓雾深处,传来几声沉闷压抑、仿佛来自地底的兽吼,震得脚下的泥沼都在微微颤抖。
就在队伍疲惫地绕过一片布满浮萍的深潭时,潭水深处毫无征兆地“哗啦”一声巨响!一道覆盖着瘤状凸起的巨大黑色脊背猛地拱出水面,又瞬间沉没,只留下剧烈翻腾的浑浊浪花和一圈圈扩散的、带着死亡气息的涟漪。所有人瞬间汗毛倒竖,心脏骤停,武器本能地指向水面!
几乎同时,队伍左侧几棵形态诡异的枯木上,“扑棱棱”惊起一片飞影!十几只羽毛稀疏脱落、露出青灰色皮肤的变异秃鹫,发出“嘎——嘎——”如同破锣般刺耳的怪叫,盘旋数圈后,带着不祥的预兆消失在浓雾深处。
“妈的!”疤脸低吼一声,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着恢复“平静”的水潭和秃鹫消失的方向,
“不想死就快走!黑子,探路!山狗土狼,眼睛睁大点!铁塔,断后!女的,跟紧红姐,中间!快!”他的催促如同鞭子,抽打着疲惫不堪的队员们,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入这片弥漫着死亡气息的泥泞地狱。
队伍沿着一条相对“干燥”的、长满滑腻苔藓的土埂艰难前行了约半小时。土埂两侧是更深更危险的泥沼和密不透风、高达两米多的变异芦苇丛。芦苇的锯齿叶片刮擦着衣物,发出令人牙酸的“沙沙”声,上面挂着的粘稠露珠滴落,带着一股腥甜的气味。
疲惫如同沉重的铅块,拖拽着每个人的脚步。长时间的神经紧绷和恶劣环境的折磨,让反应变得迟钝。
小娟紧紧跟在红姐身后,脸色苍白得吓人,每一次风吹草动都让她浑身一颤。阿丽强打着精神,但眼下的乌青和沉重的步伐暴露了她的极限。
木香混在中间,看似疲惫,但精神高度集中,感知力场谨慎地覆盖着脚下和两侧的芦苇丛根部。
突然!
“簌簌——!”
“咻!咻咻咻——!”
数道暗褐色的、湿漉漉的影子,如同从地狱深渊射出的死亡之箭,毫无征兆地从右侧芦苇丛根部那厚厚的腐叶层下弹射而出!速度快到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残影!破空之声尖锐刺耳!
是变异蚂蟥!
它们弹射前的体型就已有成人鞋底般大小,扁平的身体覆盖着滑腻粘稠、反射着幽光的分泌物,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仿佛凝固血液的暗褐色。身体表面布满了密密麻麻、不断收缩蠕动的环形吸盘,中心是令人心悸的黑色口器!
它们并非直线攻击!而是在空中诡异地扭曲、变向、调整角度,精准地扑向散发着热量和汗味的活物——暴露在外的皮肤!那湿滑、冰冷、带着浓烈腥气的躯体,在空中划过时甚至拉出细微的粘液丝线!其精准、速度和无声的致命性,足以让最勇敢的战士肝胆俱裂!
尖叫、碰撞与崩坏的阵型
袭击来得太快!太突然!目标直指队伍最右侧、本就高度紧张的山狗,以及紧挨着芦苇丛边缘、神经已绷紧到极限的小娟!
“操!”山狗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骂,一条蚂蟥已经如同附骨之蛆,“啪”地一声,牢牢吸附在他裸露的、肌肉虬结的右小臂上!冰凉滑腻带着强大吸力的触感瞬间传来!他本能地狠狠甩臂!但那东西如同焊死在皮肤上,纹丝不动!巨大的恐惧和愤怒瞬间攫住了他!
与此同时,另一条蚂蟥的目标是小娟的小腿!那暗褐色、带着致命吸盘的恐怖影子,在她惊恐放大的瞳孔中急速放大!
“啊——!!!!!”一声凄厉到足以撕裂灵魂的尖叫,如同平地惊雷,猛然炸响!这尖叫饱含着人类最原始的恐惧,瞬间压过了沼泽的所有声音!小娟的大脑一片空白,极度的惊恐让她完全失去了理智,她甚至忘记了红姐就在身前,像受惊的兔子一样,不顾一切地、用尽全身力气向后猛跳,只想逃离那恐怖的吸盘!
然而,她身后就是同样疲惫不堪、精神紧绷的阿丽!
小娟这用尽全力、带着巨大冲撞力的后跳,结结实实、毫无缓冲地撞在了阿丽的左肩胛骨上!
“呃啊!”阿丽猝不及防,只觉得一股巨力袭来,肩胛骨剧痛!更可怕的是,小娟那声就在她耳边的、如同女妖哀嚎般的尖叫,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她脆弱的神经上!恐惧如同冰水浇头,瞬间淹没了她!脚下本就湿滑的苔藓根本提供不了任何支撑,她惊叫着,身体彻底失去平衡,重重地向左侧——芦苇丛相对稀疏的泥水洼里!
“噗通!”泥浆四溅!阿丽半个身子都陷入了冰冷的黑泥里!
这突如其来的、如同连锁爆炸般的尖叫、撞击和摔倒,彻底撕碎了队伍勉强维持的秩序和脆弱的防御!
红姐被身后小娟的尖叫和猛撞惊得猛地转身,手中的剔骨刀下意识地挥向身后,差点削到旁边的木香!
铁塔在队伍最后,被前方的尖叫和混乱惊动,庞大的身躯本能地停下脚步,想要看清发生了什么,却完全挡住了后方队员的视线和移动空间,彻底打断了断后的节奏。
疤脸和黑子在前方闻声迅速回头,但浓雾、混乱的人群和芦苇丛阻挡了视线。
而就在这不到两秒钟的绝对混乱和防御真空期!致命的破空声再次响起!如同死神的狞笑!
“咻咻咻!咻——!”
又是数条蓄势待发的变异蚂蟥,趁着队伍中心门户大开、所有注意力都被尖叫和摔倒吸引的绝佳时机,从芦苇丛中、甚至是从阿丽摔倒溅起的泥点阴影里,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食人鱼群,疯狂地弹射而出!
目标:
刚摔倒在泥水里、挣扎着想爬起的阿丽!一条蚂蟥精准地吸附在她因摔倒而卷起裤腿、裸露出来的脚踝上!冰凉滑腻的触感和随之而来的、如同针扎般的刺痛让她发出了比小娟更绝望的惨叫!
正因手臂被吸附而惊怒狂甩、破口大骂的山狗!混乱中,另一条蚂蟥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吸附在了他后颈衣领与皮肤的缝隙处!他只觉得脖子后面一凉,随即传来钻心的刺痛和恐怖的吮吸感!
如同铁塔般堵在后面、试图看清前方的铁塔!一条蚂蟥竟然越过混乱的中心,精准地弹射到了他相对靠近队伍、暴露在外的粗壮小腿肚子上!那强壮的肌肉和丰富的血管似乎对蚂蟥有着致命的诱惑力!
被吸附的瞬间,变异蚂蟥那无数细密的环形吸盘立刻爆发出恐怖的吸力,死死“咬”住皮肤!隐藏在口器内的、如同微型链锯般的锋利颚片瞬间高速旋转,刺破表皮,深深钻入!强效的、带有强力麻醉和抗凝血成分的毒素被疯狂注入!
几乎在刺入的下一秒,令人毛骨悚然、头皮炸裂的变化发生了!
那原本鞋垫大小的暗褐色扁平身躯,如同被高压气泵充气的橡胶气球,以肉眼可见的、令人心胆俱裂的速度疯狂膨胀!吸附在阿丽脚踝上的那条,短短两三秒内就膨胀到了成年男人的拳头大小!暗褐色的皮肤被撑得薄如蝉翼,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感,里面清晰可见浓稠、暗红的血液正如同潮水般被高速抽取、灌注!它像一个正在疯狂生长的、活生生的、搏动着的血瘤!
山狗手臂上那条膨胀得更快!他强壮的臂膀提供了更汹涌的血源,蚂蟥的身体瞬间鼓胀如一个饱满的皮球,几乎有柚子大小!暗红色的血液在透明的皮层下汹涌澎湃,那鼓胀的形态仿佛下一秒就要承受不住压力爆裂开来!后颈那条也在同步疯狂吮吸,剧烈的眩晕和恶心感让他眼前发黑,动作都迟滞了!
铁塔小腿上那条同样在疯狂膨胀,铁塔似乎反应迟钝了些,只是低头困惑地看着那个迅速鼓起来的“大包”,瓮声瓮气地说了句:“……鼓起来了?”
“都别动!别硬扯!!”红姐的怒吼如同炸雷,瞬间压过了惨叫和混乱!她的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种见惯生死的冷酷效率!一手迅速从腰间特制的防水皮囊里掏出一个扁平的金属喷罐,另一只手已经闪电般拔开了一个坚韧合成纤维材质袋子的封口!
疤脸的反应同样迅猛!在小娟撞倒阿丽、队伍中心崩坏的瞬间,他就已经从队伍前方鬼魅般侧移,精准地卡在了袭击来源的芦苇丛方向与混乱的队伍之间!手中的短管霰弹枪早已抬起,黑洞洞的枪口如同毒蛇的信子,死死指向芦苇丛深处,防备着更大规模的袭击!他脸色铁青,那道疤痕扭曲得如同活过来的蜈蚣,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人类的情感,只有纯粹的杀意和冷酷的计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