疤脸那破锣嗓子撕裂帐篷里最后一丝倦意时,天边刚透出蟹壳青:“集合!十分钟!补给带上,中午不回来!”
帐篷里炸起一片压抑的痛呼和低咒。
“操……”山狗猛地弹起,脖子上的巨大淤痕被牵动,痛得他倒抽一口凉气,后半句脏话硬生生憋了回去,化作一声憋闷的抽气。
“唔……”阿丽蜷缩着,粽子般的脚踝稍一动弹便是钻心的胀痛,眼泪无声滚落。小娟抱着肿胀的手臂,牙齿咯咯打颤。老猫缩成一团,眼神空洞,昨夜火焰灼烧和虫子钻出的噩梦还在啃噬他的神经。
红姐沉默着,脸上是透支的灰败,手上动作却利落依旧。她快速检查几个重伤员。阿丽的脚踝纱布边缘渗出可疑的淡黄,拆开后,肿胀依旧,但边缘皮肤的红晕似乎比昨夜淡了些,一种微凉的药味混合着隐隐的腐败气息散开。红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光——特制恢复液在顽强地对抗着感染。她重新清理,撒上气味更辛辣的药粉,裹上厚厚的新纱布。老猫的肩膀和铁塔的手臂,在药液作用下,灼痛和麻木感也略有缓解。
疤脸像一尊铁铸的凶神,在狭窄空间里踱步,靴子踩出沉闷的催促:“快!磨蹭什么!”目光扫过每一张脸,那道疤在油灯下如同活物。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疲惫。队员们咬牙互相搀扶,塞好干粮、水囊、武器。铁塔沉默地扛起最重的公共补给包。木香安静地扣好红姐医疗箱的最后一个搭扣。
踏出帐篷,凛冽的晨风裹着湿气扑面而来。天色铅灰,浓雾如尸布低垂。队伍在疤脸无声的手势下,汇入前往集合点的人流。
集合点设在营地边缘稍干燥的硬地。几支队伍已经到达,气氛压抑如铁。空气里弥漫着血腥、汗臭和草药的混合气息,但集合的队伍保持着基本的队形。
疤脸小队走近,原本压抑的呻吟瞬间低了下去。
眼前的景象同样残酷,没有那些直接冲击眼球的断肢残躯。但每一支队伍里,都少不了脸色蜡黄,眼神疲惫到麻木的人。且几乎人人身上都缠着渗血的绷带,动作僵硬迟缓,沉默中带着透支的绝望。
疤脸小队的人下意识地互相看了看。山狗脖子上的淤痕,土狼腿上的口子,老猫肩头的纱布,阿丽硕大的脚踝……这些昨夜还让他们痛不欲生的伤口,此刻在对比下,竟显出一种被强力药物暂时压制住的“稳定”,甚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体面”。山狗下意识挺了挺脖子,土狼努力把瘸腿迈得更稳,老猫微微抬了下巴,小娟抱紧的手臂不再抖得那么厉害。一种沉默的、苦涩的比较在无声流淌。
疤脸目光锐利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几个正低声商议的队长身上:八队队长“独眼龙”,九队队长“老烟枪”,十队队长“老疯子”。疤脸微微颔首,带着队员退到边缘,如同等待指令的影子。
命令很快下达。八、九、十队主攻前锋,疤脸的d-11小队负责侧翼警戒。
“都给我机灵点!”疤脸的声音压得极低,目光如刀刮过队员的脸,“眼睛放亮!手脚麻利!该搭把手别缩着!看见有异兽死透了要第一时间冲上去,割肉、取腺、拔刺!还有那些草,那些果子,咱们就要保障好后勤,要确保其他队伍队友们的战斗果实不被浪费。”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但脑子更要活络!记住,我们是‘辅助’,不是‘主攻’!别他妈热血上头往前扑!保住小命,干好‘杂活’!都知不知道!以后任务还多的是,该干嘛不该干嘛脑子都想清楚了!”
队员们心领神会,都是在废土世界挣扎着活下来的没谁是个傻子,有些事情一点就通。就算疤脸不说他们也会惜命,但队长特意交代了,那他们就更加“机警”一点就是了。
队伍再次开拔,疤脸小队在队列末尾。今天的方向不同,脚下的泥地虽湿滑,却有相对坚实的反馈。浓雾稍薄,前方不再是挂满“果实”的腐朽森林,而是一望无际的灰绿草甸,远处是反射铅灰天光的大片水域,变异飞禽的巨大黑影掠过,发出怪叫。
景象荒凉却少了昨日的死亡压迫。队伍紧绷的气氛松动一丝。山狗低骂:“妈的,这里好像看着比昨天顺眼点…”
木香手腕内侧,一个细微的意念波动传来,带着孩童般的懵懂和好奇:麻麻…水里…好多丑鱼鱼在下面睡觉觉…好深…
木香指尖在袖口内极其轻微地一拂,无声回应:嗯嗯,芽芽。我们不管它。
阿丽被木香搀扶着,脚步似乎也轻快了些。
然而,不等大家放下紧张的心情,这片“温和”草甸,瞬间露出了獠牙。
队伍沿水塘边缘行进。前方一个八队探路队员,手持长杆谨慎戳探。他绕过水洼,踏上颜色稍深、草叶茂密的“实地”。长杆点上去,草皮微微下陷又似有支撑。他稍加力,脚跟着踩实。
重心落下的瞬间——
“呃?!”
脚下的草皮毫无征兆地坍塌!脚下的“大地”瞬间变成了黏滑的巨口!他连惊呼都未及发出,整个人被无形巨力猛拽下去,消失无踪!
原地只留下一个半米直径的黑洞,浑浊泥水正倒灌进去,几片断草漂浮洞口。洞口边缘的泥土和草根,正以一种自然漂浮的姿态缓缓聚拢,仿佛水面油污的融合。
死寂笼罩。只有泥水灌洞的“汩汩”声。
“怎么回事?!”独眼龙冲到洞边,独眼血红,“妈的!昨天侦察不是说千孔陂还在前面么!哪来的‘水耗子洞’?!”
“警戒!散开!远离水边!”老烟枪嘶哑的吼声炸开。恐慌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爆开蔓延。
所有人都明白了——他们踏入了变异泥鳅精心构筑的捕食场!这不是遭遇战,是闯进了别人的餐桌!猎物就是他们自己!
“后撤!离开水边!”刀疤脸尖吼。队伍大乱,所有人都拼命想逃离水边这片致命的“浮毯”。
疤脸瞳孔骤缩,厉吼:“散开!往硬地退!”他一把将旁边吓傻的九队队员拽离水边。
混乱像被点燃的炸药桶!刚才还平静的草甸,此刻如同沸腾的油锅!
“啊——!”左翼传来凄厉惨叫。一个十队队员脚下的“实地”毫无征兆地变成了空洞!他一条腿瞬间陷入,双手徒劳地在湿滑的草根上乱抓!旁边同伴反应极快,扑上去想抓住他挥舞的手臂。
噗通!
水下传来一声沉闷的吞咽声,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骨骼碎裂声!那队员身体猛地向下一沉,连带着抓住他的同伴也失去重心!洞口瞬间扩大,浑浊的泥水如同沸腾,隐约可见水下数条滑腻粗壮的灰影疯狂搅缠!仅仅一眨眼的功夫,两个大活人如同被无形的巨口吞噬,连带着半个身体还在地面的同伴,一起消失在翻涌的黑洞中!洞口边缘的泥水草皮迅速聚拢,只留下一个扩大的、不断冒着污浊气泡的凹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绝望的寒意瞬间冻结了血液!
“打!给我打!”独眼龙目眦欲裂,对着那凹陷疯狂开枪!子弹噗噗地射入泥水,溅起浑浊的水花,却如同石沉大海,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
那黑洞如同连接着另一个次元的胃袋,吞噬一切,毫无反应。其他队员也惊恐地对着水面、对着任何可疑的草皮开枪,子弹徒劳地钻入泥沼或射向天空,换来的是更多草皮在流弹下坍塌,暴露出下面隐藏的、幽深的通道口!
混乱中,铁塔庞大的身躯稍慢,正踏在一块颜色略深的草甸上。脚下“地面”猛地一陷!
“唔!”铁塔低吼,全身肌肉贲张,沉重的身体向前扑去。靴子边缘已陷下,冰冷的黑水瞬间漫上小腿!
“麻麻!大个子要掉下去啦!下面有两条大丑鱼张着嘴!”芽芽急促的意念传入木香脑海。
木香松开阿丽,如离弦之箭射出!精准地撞在他向前扑向浮草的上半身!同时,她意念急转,铁塔脚下淤泥深处,几股坚韧的水草根须如同苏醒的蛇,猛地向上疯长、缠绕,死死箍住他正在下陷的靴筒!
“砰!”铁塔借力,庞大身躯倒向后方硬地。原地,脸盆大的黑洞瞬间出现,浑浊泥水翻涌,浓烈腥臭喷出!隐约可见洞口深处滑腻的、布满环形利齿的通道内壁,以及两点幽绿贪婪的光点一闪而逝!
“小心!”山狗尖叫在另一边响起。
木香撞开铁塔的同时,山狗和土狼背靠背警戒的区域,脚下草皮也骤然坍塌!两人反应不及,身体猛地下沉!
“操!”土狼骂了半句,冰冷泥水没过大腿根,刺骨的寒意和滑腻的触感让他魂飞魄散。山狗半个身子陷进,脖子淤痕被泥水一激,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叫。
更恐怖的是,一股难以抗拒的巨力从脚下深渊传来!冰冷滑腻的缠绕感死死箍住腿,疯狂向下拖拽!浑浊泥水翻腾着气泡!山狗感觉自己的脚踝像是被无数条冰冷的、带着吸盘的舌头死死缠住、嘬紧,皮肤被拉扯得剧痛,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扯断!一股无法形容的、被活生生拖入黑暗深渊的恐惧攫住了他!
“呃啊——!”山狗惨嚎,双手在湿滑草根上乱抓,指甲瞬间翻裂。土狼憋红了脸,双手死死扒住洞口边缘一块凸起的草根疙瘩,指节发出“咔吧”脆响,眼看折断。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水下那滑腻冰冷的躯体正缠绕着自己的腿向上绞紧,力量大得惊人,如同巨蟒缠身!
“抓住!”疤脸咆哮如受伤野兽,距离最近,右脚猛蹬地,地面踏出浅坑,人如炮弹射向泥洞!人在空中,战术匕首已如毒蛇出洞,带着尖啸扎向洞口翻滚泥水之下!目标非泥鳅本身,而是它们缠绕队员的躯体!
噗嗤!噗嗤!
匕首刺入滑腻韧皮,闷响中暗绿腥血喷溅,溅了疤脸半身,肩头作战服“滋滋”轻响冒烟!
“吼——!”水下传来沉闷嘶鸣,拖拽力骤松。疤脸左手铁钳般探出,在土狼脱手瞬间攥住其手腕!沾满粘液的右脚闪电般探入泥洞,狠狠一勾一挑,精准勾住山狗背囊肩带!
“起!”疤脸额头青筋暴跳,全身肌肉绞紧,爆发出恐怖力量。低吼中,双臂右腿同时发力,硬生生将两个壮汉从泥潭拔出!
噗通!噗通!
山狗土狼如死鱼甩在硬地上,浑身恶臭黑泥,剧烈咳嗽呕吐,筛糠般抖个不停。山狗的小腿裤管被撕开,脚踝处一圈深紫色的嘬痕清晰可见,皮开肉绽,正汩汩冒血。土狼扒草根的手,食指诡异弯曲,显然折断。两人眼中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巨大恐惧和生理性的颤抖。
疤脸喘着粗气单膝跪地,匕首紧握,警惕盯着翻涌的泥洞。半边身子污血粘液,肩头布料蚀穿露出发红皮肤,眼神比匕首更冷。刚才的爆发,远超常人的力量速度,如同黑夜闪电,刺破了“平庸队长”的伪装。
混乱未止。又有惨叫声响起。每一次草皮坍塌,都意味着一条甚至几条生命的瞬间消逝。那黑洞如同死神的喉咙,吞噬无声无息。
恐惧如冰水浇灭所有侥幸。
打不到,防不住,只能被动祈祷脚下是坚实的土地。这种无力和绝望,比直面任何凶兽都更令人崩溃。
木香扶稳阿丽退向安全区时,脚下不远处的另一块草皮突然剧烈拱动!泥土翻涌,更大黑洞快速形成!腥风扑面!
“麻麻!又来啦!三条!好凶!”芽芽急促预警。
木香瞳孔微缩,下意识将阿丽往身后一挡。意念瞬间沉入脚下泥沼。水下,三条粗壮泥鳅正兴奋上冲,吸盘口器贪婪张合。
突然,它们身下淤泥中沉寂的草根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生命力,疯狂滋长、缠绕!坚韧的根须瞬间勒紧它们滑溜的身躯,尤其是靠近口器的部位,带来强烈的束缚和刺痛!同时,一股冰冷而带着奇异排斥力的水流,如同高压水枪,精准地冲击着它们张开的吸盘口器,强行灌入!
窒息感和异物入侵的强烈不适让它们瞬间陷入混乱,冲刺的动作扭曲变形,互相冲撞,洞口翻涌的泥水诡异地停滞、下沉,拱起的草皮停止扩张,边缘加速聚拢,几秒内恢复平静,只留微微下陷的痕迹。
一切发生在混乱背景下,无人察觉木香身体那极其轻微的震动。她迅速拉下衣袖,指尖冰凉。
疤脸喘息稍定,目光扫过狼藉现场,落在那几个泥洞和惊魂未定的队员身上。他瞥了眼自己腐蚀的肩头,又看向泥泞的山狗土狼,最后视线在木香身上停留极短一瞬。
“d-11!向我靠拢!清点!”疤脸嘶哑下令。队员们挣扎聚拢,红姐立刻检查山狗脚踝的嘬伤和土狼的断指。
疤脸大步走向洞口边脸色铁青的独眼龙。
“独眼龙,”声音低沉不容置疑,“硬闯填命!绕路!”
独眼龙独眼血红,死死盯着疤脸,又看看疤脸身后活着的人和自己队里消失的同伴,腮帮咬得咯咯响。猛地挥手:“妈的…听他的!绕!从西边芦苇荡切!探路杆别离手!”
队伍如同惊弓之鸟,被迫转向西边更茂密、腐败气息浓重的芦苇荡边缘。
每一步都深深陷入湿软冰冷的泥沼,枯黄高耸的芦苇杆密密麻麻,如同无数僵硬的尸体矗立在浓雾中,将本就有限的视野切割得支离破碎。
每一步都伴随着泥泞的“噗叽”声,每一步都像踏在未知的陷阱之上。
未知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每一个人的心脏,缓缓收紧。行进速度如同蜗牛爬行。
红姐在行进间隙快速检查伤员。阿丽的脚踝纱布被泥水浸透,解开后,一股混合着药味和浓烈腐臭的气息散开。
伤口边缘的皮肤呈现出更深的灰绿色,肿胀得像要爆开,在灰绿中透出令人不安的暗红,皮肤烫手。红姐的心猛地沉到谷底——二次创伤叠加泥水污染,感染急剧恶化,特制药液的效果正在被汹涌的毒素吞噬。
“感觉?”红姐低声问,手指按压伤口上方。
阿丽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胀…麻…像有东西在里面钻…”巨大的恐惧几乎让她窒息,眼神涣散,
“红姐…我的脚…是不是要…”
“别瞎想!”红姐打断,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但手下清创的动作更快更用力。她用大量消毒水冲洗,将气味最浓烈刺鼻的药粉厚厚地撒上去。
“麻麻…姐姐的脚脚里有绿绿的小虫虫在爬…好讨厌…”芽芽细微的意念带着一丝本能的厌恶传来。
木香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是接过纱布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下。
意念轻抚:别怕,芽芽。我们回去以后帮姐姐。
队伍在泥泞与芦苇的迷宫中艰难跋涉,死寂中只有粗重的喘息和泥水搅动的声音。
疤脸走在队中,鹰隼般的目光穿透浓雾和芦苇的间隙,扫视着每一寸可疑的水洼和晃动的草影。
肩头被泥鳅污血腐蚀的伤口传来阵阵刺痛,反而让他绷紧的神经更加敏锐。
刚才暴露的实力让队员投来的目光复杂,但他毫不在意。在这片无声的死亡之地,活下去是唯一的信条。
突然,前方芦苇深处传来一声压抑到变调的惊呼,紧接着是利器猛烈破开粘稠水体的“哗啦”巨响!
“小心!水线蛇!好多!”九队探路员的声音带着撕裂般的恐惧!
疤脸眼神瞬间锐利如刀,匕首瞬间出鞘,寒光乍现:“d-11!战斗准备!远离水洼!背靠背!”
话音未落,前方浑浊的水洼如同炸开了锅!数条粗壮得令人头皮发麻的黑影破水而出,带起漫天腥臭的泥雨!这不是泥鳅!是变异黄鳝!
它们粗如成年男子的上臂,最小的体长都接近三米,覆盖着滑腻反光的深褐色鳞片,头部狰狞可怖——完全裂开的口器如同深渊巨口,边缘布满密密麻麻、细长尖锐且向后弯曲的獠牙,如同无数把淬毒的倒钩!更骇人的是它们的眼睛,细小、猩红,闪烁着纯粹而疯狂的嗜血光芒!
它们破水的速度比泥鳅快了何止一倍!如同数道撕裂雾气的死亡之鞭,带着刺鼻的腥风,直扑离水最近的几个队员!攻击性狂暴得令人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