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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阳之战,西楚大胜。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天下。

楚国境内,自然是由《武陵传语》明发天下,各地歌功颂德,楚国上下,都在讨论着“天下一统”。

士颂在接受了邓芝的建议后,在黎阳整顿部队时,做出了一个调动。

他让乐进为主将,袁熙,张燕为副将,从主力大军中分出一万人马。

另外,还特地让士干为监军,带着一万南面新完成训练的军队,再从司隶地区驻防的军队中调集一万军队。

三万人马,在河内郡的沁阳集合,接着继续北上攻并州的上党郡。

有这么一支军队忽然插入并州南面,且曹魏没有实力去阻拦,对于并州局势的变化,意义非凡。

其实,乐进在去年被张飞一蛇矛击伤后,就一直在养伤。

这次和曹魏主力大决战,乐进就被士颂留在了黄河以南,明面上是照顾乐进,让他养伤。但实际上,多少还是有些防着他,怕他临阵倒戈。

不过现在嘛,曹魏主力大败,退守邺城苟安死守。

这种局面下,乐进就算是有什么想法,也会认清事实。

战乱到了如今这个时候,诸多名臣良将,相继凋零,乐进的统帅之才,士颂不可能放着不用。

于是,这次突袭并州南面的统领工作,就交给了乐进。

正是士颂的这个决定,让整个并州的局面,骤然发生了剧变。

并州,九原城。

这座并州北方最后的坚固堡垒,成为了对抗北楚兵锋的核心。

虽然梁习遇刺,并州北面诸郡沦陷,已经过去许久。

但此时的九原城郡守府中,大多数人的心中,依旧有着挥之不去的阴霾。

新任的刺史大人身死,国土沦丧,朝廷无力来援,并州的生死存亡,完全就只能依靠并州自己。

侍中辛毗,这位以刚正睿智着称的老臣,带着沉甸甸的期望与一抹难以掩饰的悲怆,接过了并州刺史的重担,也接下了这摇摇欲坠的危局。

从前的郡守府,此刻已经成为了军议大厅。

气氛凝重得如同铁铸。

辛毗端坐主位,他年纪其实并不大,但须发之间,已有些许花白,可见最近的他,压力颇大。

他的脸上刻满了疲惫与忧虑,但更多的是一种临危受命的决绝。

左侧,是以常林、傅干、杨俊为首的文官谋士。

梁习遇刺当日,常林,杨俊都和他一起,在鬼门关前走过一遭。傅干则是和羊家一样,逃至并州的世家代表。

右侧,则是以梁施、傅嘏、辛敞、王凌以及羊衜羊耽兄弟为首的武将。

正是他们,临危受命,在辛毗的指挥下,组织部队,完成了阻击北楚部的任务。

此外,便是分坐末席的几位胡将。

轲比能的女婿郁筑鞬,以及麾下中部鲜卑头人弥加,他们手上还有差不多一万五千多鲜卑战兵。

南匈奴将领赫连息烽,披发左衽,神色如常,和对面鲜卑人的急切对比起来,有了几分从容之色。

似乎他对于现在这种情况,早有预料。

“诸位!”

辛毗的声音打破了沉寂,有些消息,他不得不说。

“梁使君,轲比能大王,匈奴左贤王等北疆豪杰,前后命丧西楚贼子之手。”

“如今北楚部陈到,纠集各族联军南下,和我们在九原对峙许久。”

“我本以为,楚国主攻方向,在黄河一线,北楚部这支部队,不过牵扯一二,等到了冬天,粮草不济,自然会退去。”

“可是。”

说到这里,辛毗无奈叹了口气,显然有些话,让他很是为难。

这段日子,陈到攻九原多次,曹魏的并州军,在这个要道城塞,屡次击退北楚部。

梁施、傅嘏两员少年将军,多次率敢死之士出城逆袭,浴血奋战,让依附于北楚部的鲜卑部队也好,西域雇佣军也好,都损失不小。

王凌守城有方,羊衜、羊耽兄弟亦奋勇当先。

就是亲儿子辛敞,初次经历此等大战,虽有惊险,却也迅速成长。

郁筑鞬和弥加的鲜卑轻骑,还有赫连息烽的匈奴骑兵,也发挥了不小的探哨作用。甚至不断袭扰北楚军的侧翼和补给线,打了就跑,给北楚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这段时间,九原城如同磐石,在北楚狂潮般的攻势下岿然不动。

本以为能坚持到冬天,但此刻,两个突来的消息,让辛毗措手不及,却不得不早早和诸人说明清楚,找到应对之策,否则后面只会更加麻烦。

“父亲,到底怎么了?”辛敞见父亲为难,连忙催促。

堂中,所有文武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辛毗嘴唇哆嗦着,几次试图开口,却发不出声音。

最终,他仿佛用尽了平生力气,才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破碎的字眼,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耳边。

“黎阳,黎阳那边,陛下大败,邓王身陨,我大魏主力,损失过半,已不得不退守邺城。”

“楚王士颂,更是令乐进为将,率军三万,攻入上党郡。”

死一般的寂静!

常林手中的茶杯,“啪”地一声掉落在地,摔得粉碎。

“怎会如此,怎么会这样,这消息可是楚国故意放出的谣言?”

杨俊面无血色,言语中带着最后一丝期望。

梁习之子梁施,猛地抬头,眼中的仇恨瞬间被巨大的惊恐所取代。

傅嘏握剑的手骤然收紧,指节发白。王凌、羊衜等将,也都面露骇然。

黎阳大败,曹魏主力被击溃,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并州这边,已成孤地,意味着他们再无援军。

意味着北楚部陈到,可以和南面的乐进部,相互呼应。

意味着他们所有人,都已陷入绝境!

这消息,若是传开了,必定会让九原城内的并州军,军心动摇。

“唉,我也期望是假消息。但我已经秘密派人,穿过壶关,返回邺城确认了消息。”

辛毗说着,摇了摇头。

“下面军士百姓,能瞒多久,就瞒多久。”

“朝廷的意思是,希望我们也能和幽州司马懿那边一样,尽快击退北楚部,安定好了并州后,分出一支精锐,前往邺城勤王。”

这话说完,在场众人,更是心冷。

朝廷不派援军,让并州这边自生自灭也就罢了。

这种时候,还想要从并州这边,抽调部队返回邺城,去帮助邺城死守。

王凌冷哼一声,说道:“那司马懿在幽州,对付的敌人,不过是辽东公孙康那样的废物而已。东部鲜卑三部,更是做做样子。”

“而我们并州这边呢,那个什么北楚部,本就是楚军精锐骑兵为骨架,建立的部落。另外还有西域雇佣军,还有鲜卑和匈奴叛兵。哪有幽州那么轻松。”

“别说击败陈到那边了,就是守住九原,守住并州剩下的几郡,都已十分艰难,哪里还能抽调部队。”

一边的羊家代表羊衜,真要说他的官职,此刻正好就是上党太守。而且和司马懿多少也有些交情,此刻不太愿意继续让王凌奚落司马懿。

他出言道:“如今邺城那边,还有十多万人马,城内世家大族,到了这种时候,自然不会藏私,定然全力以赴,为国出力。”

“我们即便无法分兵去勤王,但我们也得先在九原这边胜上一场,而后分出部分队伍南下,返回上党,堵住乐进这个叛徒。”

羊衜也是没办法了,如今整个羊家,已经绑定了曹魏,上了士颂的必杀名单。虽然有小道消息说,士颂的必杀名单上,还有漏洞可钻,但他们羊家,似乎并不合适。

他这话,倒是得到了在场众人的认可。

只是商议来商议去,不过是在城外埋伏北楚部,又或者派人诈降这些谋划,至于细节,只怕是还需要时间斟酌。

当天夜里,九原城西。

靠近南匈奴驻军区域内,有一片杂乱坊市,这里鱼龙混杂,居住的多是依附军队的杂役、小商贩以及部分胡人眷属,管理相对松懈。

一道看似普通,披着麻衣的纤细身影,悄无声息地避开了几队无精打采的巡夜士兵,最终闪入一间毫不起眼、散发着淡淡羊膻味和皮革气息的土坯房内。

屋内只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光线摇曳,勉强照亮了桌前两个焦躁不安的身影。

此二人,正是南匈奴头人赫连息烽和鲜卑将领弥加。

两人皆未着全甲,只穿了便于活动的皮袄,脸上带着警惕与一种孤注一掷的迫切。

他们两人在辛毗告知他们消息前,就已经得到了曹魏主力大败,乐进率军北上进攻上党郡的消息了。

而告诉他们二人消息的“神秘人”,也和他们二人约好,今夜在这里碰面。

当那身影摘下麻衣兜帽,露出真容时,赫连息烽和弥加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来人是一名女子。

她并非绝色,但眉宇间那股刚毅与冷静,却让人不敢轻视。

她身着便于行动的深色胡服,眼神锐利如刀,正是北楚谋士赵昂之妻,那位在历史上也曾留下过刚烈之名的王异。

“竟然是位女子?”赫连息烽压低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讶。

“妾身赵门王异,见过二位头人。”王异淡然一笑,对于鲜卑和南匈奴头人的反应,她早有预料。

“王夫人?”

在北疆混了这么久,赵昂之妻王异的名声和传闻,他们二人怎人不知。

何况,不少传言之中,那赵昂不过中人之姿,能有如今的地位成就,都是得益于有王异这个妻子的功劳。

赫连息烽收起了轻视之心,弥加则更为沉默,两人都在心中,默默评估这笔交易的风险与价值。

“赫连首领,弥加头人。”王异的声音平静而清晰,没有丝毫寒暄,直接切入主题。

仿佛这不是在敌营腹地,而是在自家的厅堂议事。

“时间有限,客套话我就不说了。”

“如今形势,二位比我看得更清楚。曹魏主力尽丧于黎阳,九原也好,并州也罢,对于曹魏也,已成鸡肋之地。”

“辛毗的才干人望,远不如梁习。”

“若是在拖延下去,乐进将军率军前来,两面夹击之下,九原城破,自然是玉石俱焚。二位,难道就不想提前为自己,为自己部族多多谋划一二?”

这话如同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赫连息烽和弥加心中担忧。

他们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无比。

弥加想了想,还是开口了,只是声音沙哑:“楚王颁布《屠胡令》,我等从前和楚国对抗过的人,投降后,也能活命吗?”

“能!”王异的回答,斩钉截铁。

“此一时,彼一时。”

“我知道二位在担心什么。无非是担心我楚国过河拆桥,事后不认账而已。”

“那我也就直说了。”

“先不说二位,并非北疆胡族的王族血脉,并非我楚国敌对首脑,我楚国为何要斩尽杀绝。”

“你们看不到,南匈奴的那些老弱不是已经和北楚部将士融为一体了?”

“那西部鲜卑和东部鲜卑的叛徒,也在北楚部中,占据了一席之地。”

王异的话语,清晰冷静,见二人还在犹豫,她把劝说的话,说得更加的直白。

“其次,即便是在我汉族中原之地,楚王亲自颁布了必杀名单,上面那些世家子弟中,不也有人顶着必死得觉悟,来给我楚国效力,换到了一线生机。”

“最后,说句不好听,甚至更现实的话。即便是我楚国出尔反尔,真要灭杀你们。”

“九原城破,并州被占我,我们就可以杀你们。”

“但你们选择当内应,不也得等到我楚国灭了曹魏之后再清算吗?怎么看,都能多活个几年。对于你们来说,这不也是赚到了吗?”

是拼一线生机,还是保守的选择和曹魏一起陷入绝境。

对于两人而言,其实并没有什么好思考的。

想起从前自己当使者,见过曹操和士颂二人,再想想今日和自己站在同一阵线的辛毗等人。

在赫连息烽眼中,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存在。

他猛地一拍大腿:“罢了!老子干了!就算是能挡住陈到,等日后楚王亲自前来,这并州依旧还是楚国的!”

“还请回复陈将军,我赫连息烽和南匈奴勇士,定当依约,准时打开西门,迎接王师!只是日后,还请陈将军在楚王面前,多多美言,尽量保我一命。”

想起当日士颂见过自己,就要派人追杀,他心中想起,就害怕不已。

总觉得自己的人头,被一个可怕的恶魔盯上了。

促成他这么爽快的投降,不是从前左贤王给他的“活下去”的命令,更是他深埋于心里,对于士颂的恐惧。

弥加也重重点头,他倒是没有那么多想法,纯粹就是贪生怕死而已。

“我部亦当效劳。”

王异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正的笑意,虽然很淡:“如此甚好。”

“具体时辰、信号,明日午时,自会有人以箭书告知。”

“切记,谨慎行事,切勿走漏风声。”

事情已定,王异不再停留,重新戴好麻衣兜帽,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门外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