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武十年,十月,襄平。
秋意已深,朔风卷着枯叶,在这座刚刚更名的辽国都城街巷间盘旋,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昔日燕王宫的殿宇,如今已换上了“辽”字王旗,只是那旗帜下的氛围,非但没有半分新朝的喜悦,反而被一股山雨欲来的凝重死死压住。
“参见陛下!”
原来司马懿在得知刘瑁备战的详细情报后,也不再做任何掩饰。
就在这一年的八月份,他逼迫年幼的燕王曹协退位,以辽西、辽东二郡为基,自立为辽王。
而后仅仅过了两个月,他便再进一步,于襄平筑坛,登基称帝,正式立国号为“辽”,改元“嘉宁”,以幽平二州之地正式建国。
此时此刻的紫宸殿内。司马懿身着一袭象征着九五之尊的玄色龙袍,静坐于主位之上,那张永远波澜不惊的脸上,此刻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云。
殿下,文武分列。
年仅十五岁的长子司马师、三弟司马孚、新任中书令蒋济,以及刚刚从汉地辗转逃回不久的陈泰、诸葛诞,从卢龙塞回返的王基、徐质等人,皆是神情肃穆,垂手而立。
整个大殿死寂得可怕,只能听到角落里铜兽香炉中,炭火偶尔爆开的“噼啪”轻响……
“都看过了吧?”
许久后,司马懿缓缓开口,声音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但熟悉司马懿的众人都知道,他越是如此,说明心中的愤怒越发强烈……
司马懿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密报的边缘,眼神幽深,淡然的扫视着堂下百官。
“刘瑁好大的手笔!居然为他的太子迎娶甄宓的女儿,将我等彻底打成了篡逆之贼,将自己变成了为曹氏复仇的正义之师。
如今,刘瑁更是召回了镇守西域的马超,数路大军整装待发,粮草辎重尽数汇于雒阳……这是要与我们再做一场,毕其功于一役啊……”
司马懿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天下大事,可那微微眯起的眼眸中,却藏着毒蛇般的寒意。
“陛下!”
性情刚直的徐质按捺不住心中的不满,他猛地踏前一步,甲叶碰撞,发出“锵”的一声脆响。
“刘瑁此举歹毒至极,这是要绝我等的根啊!此前我等以‘清君侧’为名,方能收拢辽东人心,稳定军心。如今他这一手,我等便成了天下皆曰可杀的叛贼!军心、民心,恐将动摇啊!”
“文信所言甚是。”
无奈之下只得归附司马懿的新任中书令蒋济,抚着自己花白的长须,满面愁容地附和道。
“而且臣已接到飞影密报,自打汉国太子大婚的消息传开,幽州、平州各地,人心浮动!
不少曾效忠曹氏的旧臣故吏都在暗中串联,更有甚者欲投奔蓟城的曹宇……长此以往,不等汉军杀到,我等内部便要先乱了!”
蒋济的话,让殿内的气氛愈发凝重,几名出身曹魏旧臣的官员,脸色都变得有些不自然。
他们都是被司马懿裹挟着走到了今天,如今旧主之后成了汉室姻亲,汉军打着复仇的旗号而来,他们心中那点仅存的忠义,开始不受控制地摇摆。
“那又如何?”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而沉稳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压抑。
众人循声望去,说话的正是司马懿的长子,被司马懿立为太子的司马师。
他虽然只有十五岁,但身形挺拔,立于殿中,自有一股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沉静与威仪。
他的面容与司马懿有七分相似,但那双眼睛里,却比他父亲更多了几分年轻人特有的锐利与锋芒。
“父皇!”
司马师上前一步,声音沉稳有力,掷地有声。
“儿臣以为,刘瑁此举看似高明,但对于我们来说,并无什么区别!”
司马师振振有词的说道:“即便没有曹氏,刘瑁就不会攻打辽东吗?这只不过是一个借口,但我们却正好借此机会彻底斩断与曹氏的最后一丝关系!
我大辽既已立国,便当以辽国之名号令天下,何必还要背着清君侧的牌坊?
如今曹氏气数已尽,不过是刘瑁用来攻伐我等的借口!因此只要战场上能有所建树,纵然他打着为曹氏复仇之名,也无济于事!”
“子元说得对!”
司马孚激动地站了出来,他看着自己的兄长,眼中满是决绝与赞赏。
“陛下!我大辽立国乃是顺应天命!那曹氏早已腐朽不堪,从曹丕到曹叡,再到那黄口小儿曹协,哪一个能与汉帝刘瑁抗衡?
如今的辽东,只认我司马氏,我们何苦还要为那旧朝残余所束缚!既然刘瑁要打,我们便与他堂堂正正地打上一场,一扬我大辽国威!”
司马师与司马孚兄弟二人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死寂的殿内炸响。
众人皆是心头一震,目光齐刷刷地汇聚到了龙椅上那个深不可测的身影。
司马懿缓缓抬起眼帘,那双深邃如渊的眸子,终于泛起了一丝波澜。
他看着自己最出色的儿子,看着自己最忠诚的弟弟,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他们的话,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他司马懿隐忍半生,等的,不就是今天吗?
前半生他司马懿殚心竭力,处心积虑,为曹氏立下赫赫战功,换来的却是猜忌与提防,如今他好不容易走到今天,怎么可能轻言放弃?
“玄伯。”
司马懿的目光,转向了刚刚从汉地逃回,已然丧父的陈泰身上。
“臣在。”
陈泰心头一喜,躬身应诺。
“卢龙塞的军心,如何?”
陈泰沉吟片刻,他知道这个问题的分量,不敢有丝毫隐瞒,如实答道。
“陛下,将士们……起初多有迷茫,但自陛下登基称帝,国号已立,军中已有定论,他们自然知晓当为我大辽而战。只是……汉军以复仇之名,言辞凿凿,恐会煽动旧部,仍需警惕。”
“好。”
司马懿点了点头,缓缓站起身,一步步走下御阶,来到大殿中央,目光如电,扫过每一个人的脸,那股无形的威压,让所有人都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诸位,曹氏的气数,早在八月之时,便已耗尽。”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刘瑁想要用一个死去的王朝来压垮我们,那我们就让他看看我大辽的厉害!此战若胜,我们就有机会与刘瑁分庭抗礼,重新二分天下,再在这天下棋局上斗上一斗!”
说到这里,司马懿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铁血的杀伐之气!
“传我之令!命司马孚为平州刺史,总督乐浪、带方等诸郡军务,即刻启程!”
“臣,遵旨!”
“记住,你的任务,不是击败董袭、陆逊,而是拖住他们!用最小的代价,将他们死死地钉在乐浪郡,绝不能让他们踏入辽东半步!”
“臣,遵旨!”
司马孚躬身领命,他知道,要挡住汉军那两位水陆名将,并不简单,但他别无选择……
“诸葛诞、徐质!”
“臣在!”
二人齐声出列。
“辽西走廊是我大辽的咽喉。朕命你二人率本部兵马屯驻于此,互为犄角。刘瑁若想绕过卢龙塞攻我腹心,必过此地。你们,给朕牢牢地守住了!”
“末将遵命!”
最后,司马懿的目光落在了陈泰、王基,以及自己的七弟,司马通的身上。
“玄伯、伯舆、雅达!”
“臣在!”
“你们三人随朕亲赴卢龙塞!那里,将是此战的决胜之地!如朕所料不错,刘瑁的主力会出现在那里!朕,要再会一会这位汉帝,看看他这些年,变了多少!”
“我等愿随陛下一战,万死不辞!”
三人轰然应诺,眼中战意沸腾。
“子通、子元!”
“臣在。”
“儿臣在。”
蒋济与司马师大声应诺,静候司马懿的命令。
“朕就将这都城,这大辽的根本,尽数交予你们。你二人,一内一外,一文一武,务必保证前线大军的粮草供给,安抚民心,稳住后方。此战,胜负不仅在沙场,更在你们手中!”
“儿臣(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司马师与蒋济齐声应道。
部署完毕,司马懿缓缓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空旷的大殿转瞬之间就只剩下他一人。
他走到殿外,负手而立,遥望着西方那片被暮色彻底笼罩的天空,仿佛能穿透千山万水,看到长安城那巍峨的宫阙,看到那个被自己列为最大敌人的身影。
“刘瑁……”
他喃喃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这天下,不是你一人的天下。这盘棋,现在才刚刚开始……”
就这样,一场决定天下归属的终极对决,就在辽东这片冰冷的土地上缓缓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