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晚,夕阳斜照。
极司菲尔路上,两辆道奇轿车自七十六号公馆驶出,行不多远便徐徐减速,停在了忻康里弄堂口。
就见临街的双层公寓楼前,赫然挂着的某民党特务委员会铭牌,新漆的白底黑字木牌泛着冷光,宣示着特别机关权威。
这个单位名称,几乎跟七十六号特工总部同出一辙。
如果仔细点看,招牌下面还有一行小字:行政庶务特别联络站。
前辆轿车四门一开,跳下四个持枪保镖,执行安全警卫。
确认了周围安全,为首保镖向后车打了个手势,示意可以下车。
后车轿门一开,总务科长陈秋生当先下了车,跟在后面下车的,是比他先一步投降的王天雷。
这位原军统高官,依旧身穿中山装、硬领白衬衫,黑皮鞋,官威十足。
他早年毕业于日本明治大学,获得过法学学士学位,自诩为真正的知识分子,法学专家,
在军统一系中,得到戴老板格外器重,犹如大师兄一般地位超然。
就见陈秋生殷勤走在身前,笑着邀请道:“师哥这边请,小弟我新招募了一撮人马,一时无处安置,就暂时安排在这里。
他们大多是帮会子弟,出身草莽,未经军训,粗陋不懂规矩,一会师哥可别见笑啊。”
王天雷打量了一下铭牌,一字字念出声来,继而笑道:
“行政庶务特别联络处···庶务处不就是总务科么,内部行政者,就是内务府或称少府嘛,陈老弟真会搬弄字眼啊。”
这时公寓楼里有了动静,呼啦啦奔出一群江湖汉子,他们装饰各异,操什么家伙的都有,
一个个短褂敞着怀,油腻腻的粗布裤沾着土,有的还敞着脚蹬草鞋,唯有领头的张国震一袭中山装,带着股军人味道立在人前。
张国震先打了个列兵立正,再五指一并,行了个礼,结结巴巴喊道:
“报···报告陈长官!还有这位不知道姓什么的长官,卑职张国震有失远迎,请二位长官恕罪,里面请!”
“勿需多礼,让弟兄们解散吧。”
“是!大伙散了散了···把路让开,让长官过去,别挡道。”
陈秋生摆了摆手,转头给王天雷介绍:
“这位张国震,是我刚任命的联络处干事,先前他在吴四宝麾下,做过救国军中尉分队长,后来分出来单干,投诚后担任警卫总队的中队长,
把持管理扬子饭店,却也对李士群、吴四宝阳奉阴违,听宣不听调,所以屡遭打压,如今弃暗投明,可以说算是咱们的可靠同志。”
“屡遭吴四宝打压···扬子饭店?”王天雷反应很快,马上想了起来:
“哦,我想起来了,先前他不是吴四宝手下的神偷张良鹏么,使得一手好枪法好飞刀,后来跟着夏和元搞了个同心会···他怎么又投奔到你门下了?”
“嗐,长官,别提了!我那不是受到夏和元牵连,同心会让日本人剿了么,连带着那扬子饭店的地盘,也整个被安清会抢去了。”
张国震一边走在前面引路,一边解释道:“我那帮能打能拼的老弟兄折损殆尽,只能新起炉灶,又招揽了这批新弟兄,
希望能给二位长官出出力,混口饭吃···不不,希望长官提携提携!”
“好说,张干事,我来给你正式介绍一下。”陈秋生语气严肃的说:
“这位是王天雷王长官,现任(伪)中央监察委员会委员,你们联络处隶属中央工作团附属单位,王长官也是你的直属领导,你的前程就看你表现了!”
“是!王长官!”张国震又打了个立正,卑微的笑道:“王长官大驾光临,请入内楼上有请,稍后卑职必有心意奉上。”
这时众人已经走进公寓楼,陈秋生低声问张国震:“你张哥他人到了吗?”
“羽哥早到了,在楼上等了有一会了。”
得到肯定答复,陈秋生给了王天雷一个眼神,他身前两个保镖要抢先上楼,却被王天雷喊停了:
“你们留在楼下,守住楼梯口,我们有要紧事要谈。”
“是!”
四名保镖奉命停步,张国震也留在了楼下,指挥手下忙里忙外,筹备礼物。
随着不紧不慢的楼板响动,陈秋生与王天雷踏上二楼,
就见正对楼梯的一间屋子开着门,亮着灯,空空荡荡的,
屋内桌子上,放着一个红布封口的大玻璃罐,除此再无他人。
这种大玻璃罐印有童涵春堂名号,通常用来泡酒,能装十五六斤。
此刻罐里就满满登登的,充满淡红色液体,其中泡着一大坨龟蛋组织。
“羽尘老弟!你在吗?”
陈秋生喊了一嗓子,并无回应。
他马上想到玻璃罐里是何物,便大笑道:“老弟斩妖除鬼,雷厉风行,果然好手段,好快的刀!
那晚你我不过一句戏言,未想不过三日,金陵捷报传来,鬼酋授首,鬼物已被你割来泡酒,陈某愧称辣手书生,实在由衷佩服!”
“不敢,陈长官谬赞了,”夏吉祥侧屋阴影里显出身形,抱拳道:
“鄙人完成赌约,还望二位长官履行承诺。”
“好说,羽尘老弟,今晚我就让你见到真人。”
陈秋生应承了一句,又援手引见道:“我给你们介绍一下,我身后这位是军统大师哥,王天雷王大哥。”
“王长官,幸会。”
夏吉祥淡淡打了个招呼,目光便转向陈秋生:“今晚什么时候,在哪能见到陆(京士)先生?”
王天雷面色尴尬,陈秋生见夏吉祥无意深谈,赶忙接话说:
“请稍等,我要打几个电话。”
“电话机在隔壁,二位请便。”
于是陈秋生打了一通电话,半个多小时后,才找到夏吉祥回复道:
“幸不辱命啊,羽尘老弟,我已经与镐之兄通上话了,他今晚将在丽都舞厅,恭候大驾。”
“好,我们这就出发吧。”
“慢着,我有话说···我俩就不去了,”
夏吉祥说着站了起来,就要往外走,陈秋生却摇了摇头:
“我俩都是降将,到哪都有特务监视,如果与镐之见面,事后必然会被李士群知道,那样就不好交代了。”
“那也好···我一个人去更方便。”夏吉祥面色平静,淡然问道:
“可是我到了丽都舞厅,怎么与陆先生会面?”
“那很简单,丽都原来是高鑫宝的地盘,帮众子弟都出自杜先生门下,可以说眼线无处不在。”陈秋生细细解释说:
“你只要在丽都舞厅里出现,自然有人告知陆镐之,引你去见他,
不过见面之际,羽尘老弟你最好带个女伴,最好是当红女郎,陆镐之自诩风流,有个漂亮女人在一旁说项,你们谈起生意更融洽些。”
“嗯,我知道了,女伴我有。”
夏吉祥简短说完,又对着王天雷微微一笑,告别道:
“曾几何时,王长官还在我领赏的必杀名单上···真是造化弄人,果然灵山佛爷有道统,大佬到哪还是大佬。
我让小张备下一百两烟土,权作见面之礼,还望王长官莫要嫌弃。”
“哪里哪里,王某惭愧,就却之不恭啦,嗬嗬嗬···”
王天雷霎时眉开眼笑,连连拱手,他现在也是穷透了的官,那还要什么面子,顾全什么官体。
“那在下告辞了。”
望着夏吉祥悄然离去,王天雷方才愤懑的哼了一声:
“这家伙···什么都懂,什么都明白,却如此轻慢···真是虎落平阳啊!”
······
半小时后,灯光摧残,繁花似锦。
夏吉祥一身西装,携着花枝招展的马媛媛,出现在丽都花园舞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