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三媛甫一出场,锦缎旗袍,光艳照人,犹如花魁莅临众香国。
顿时搅乱了周遭女人心绪,细碎的不安与骚动,涟漪般扩散开来,很快人尽皆知。
高悬的水晶灯璀璨闪耀,向舞池投下斑驳光影,
夏吉祥身着米色暗纹西装,身形颀长,眉宇冷峻,可谓有型有款,透着说不出的俊朗刚毅。
他携着马三媛轻旋舞步,步入舞池中央。
衣袂轻扬间,一个明艳如火,一个沉敛似冰,这对个性张扬的身影,在流转灯影里交相辉映,尽情挥洒活力,夺走了所有风头。
因为不想当陪衬,舞池里那些假名媛假大款只好避在一边,把中心位置全让了出来,使得这支舞曲成了独舞专场,越发显得二人卓尔不凡。
“哦,达令~~我超爱这种感觉,爱死这支舞了!”
马三媛心驰神往,从未跳得如此欢畅,不禁贴着男人面颊喃喃低语:
“达令,做我的爱人吧,天天带我来跳舞,我做仙女,你做神仙,每晚都是我俩的专场!”
夏吉祥目光清冷,不作回应,任凭女人耳鬓厮磨,热唇啃咬着耳郭。
此刻在他面前,依稀浮现一个个倩影,那是妩媚动人的吴雅丽,妖艳蚀骨的许季红、风情万种的吴一梅、优雅大方的万淑曼·····
霓虹里这些丽人个个风华照人,美艳夺目,却又一个个在眼前消逝而去。
一曲终了,冰山未化。
两人停下舞步,马三媛咬着嘴唇,一脸幽怨望着淡漠的夏吉祥。
夏吉祥淡然一笑,平静的说了一句:“媛媛,按照我交代的,听话照做,你就会得到你想要的,无论人脉关系,还是财产豪宅,对你来说都是轻而易举。”
马媛媛委屈的来了一句苏州话:“吾真个老欢喜侬个(很喜欢你),就想跟牢侬呀,你就舍得让吾去陪那帮臭男人,任着伊拉瞎七搭八糟践吾啊?”
夏吉祥的回答很直白:“我俩只是一场交易,你要的生活,我给不了,不如讲点诚信,完成交易后给你房契,放你自由。”
“侬真个是冷心冷肺冷心肠个坏男人,明晓得怎么能哄人家开心,自家也能清爽舒服,偏偏不肯放低身段来哄哄吾嘛~~~”
呃,这是暗示不要长久,只做露水夫妻,不用负责的那种。
看来马三媛不但要钱,还要硬贴上来,夏吉祥皱着眉正要解说,就见一名侍应生上前行礼道:
“先森,吾伲陆老板有请呀,请二位移步到贵宾室会面。”
正主出现了,夏吉祥立即振作精神,挽着马媛媛穿堂而过,跟着侍应生向花园深处走去。
丽都舞厅是当时上海最奢华的欧式花园会所,越往里走,布置越华丽。
小花园里什么罗马亭柱,希腊雕塑,应有尽有,坐落在茂密植被里,石灯闪烁下,给夜晚增添了好多神秘氛围。
可就在夏吉祥转过一个花园拐角时,突然觉得树丛里人影闪动!
他不假思索就是一柄飞刀贯出,接着上步一把箍住侍应生喉咙,将他掩在身前,与此同时掏出配枪,咔哒一声上了膛。
“什么人,出来!否则在这的人都得死!”
在马媛媛惊叫声里,一个人影捂着肩膀走出树丛,连声叫道:
“误会误会,吾是陆老板的马弁,勒嗨此地解个手呀,老兄莫下杀手!”
“哼哼哼···陆老板是欺我一个人来么,还是你这条狗想仗势欺人,彰显自家本事?!”
冷笑声中,夏吉祥猛出一脚,将那汉子踢飞掼在墙上,又一把拽出侍应生揣在怀里的右手,反向一折,咯吱一声拧断了食指!
“嗷呜~~~”
“啪!”
侍应生刚要惨嚎,就被夏吉祥一拳打脱了四五颗牙:
“别叫,再叫我拧折你脖子!别以为我没带人来,你们都竖起耳朵听听!”
夏吉祥说着一抿嘴唇,打了个婉转激越的口哨。
丽都舞厅外,立即回应了几声尖哨,在黑夜里显得很是突兀。
那是大毛他们,隐藏在舞厅附近接应。
“把枪交出来,饶你不死!”
夏吉祥对马弁喝道,杀气瘆得马弁簌簌发抖,将一支马牌撸子递了过来。
夏吉祥接过手枪,上前攥住他肩膀上的匕首,一拧一抽,拔出来喝道:
“滚!让你那帮人都滚远点,下次我不会客气!”
“是是是,老板得罪了···”
马弁捂着冒血的肩膀,连连鞠躬,仓皇而逃。
“啪!”夏吉祥又给侍应生来了个脆的,吆喝道:
“别整幺蛾子,头前带路!”
“是是是是···先森···老板请慢慢走···”
夏吉祥为何如此凶横,因为他是从上海滩混出来的,深知上海流氓说事,从来不讲江湖规矩。
讲得就是不择手段,胜者为王。
自己若不时刻展现雷霆手段,阎王作风,单刀赴会就是送菜。
就这样亭回廊转,曲折往复走了百十米,疼得满头汗的侍应生,将二人引到一间亮着灯的雅阁前,怯生生叫了一声:
“陆老板喂~~~人帮侬带过来了,劳您大驾出来接一记呀,不然真个勿好弄了呀。”
嘎啦一下,雅阁门由内而开,陆京士满面笑容,迎了出来,拱手道:
“和元老弟,一别经年,久违了。”
“京士兄,你是真佛难拜,见你一面真不容易。”
“哪里哪里,二位请入内一叙,陆某必竭尽所能,让贵客如愿。”
陆京士一身长袍,满是文士风度,说着侧身相请,态度很是亲和,仿佛方才什么事也没发生。
夏吉祥抬头望去,见室内装饰简朴,中间桌上摆着一壶茶,两茶盏,除此一览无余,便拱了拱手道:
“那就打扰了,京士兄。”
于是三人进屋落座,陆京士亲手斟茶,先给夏吉祥倒了半盏,又给自己倒了八分,然后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才微笑伸手相邀:
“这是虎丘茶,茶汤色白如玉,酷似豆花香,这年头虽称不上绝品,却也难得一见。”
“哎呀,居然是虎丘茶呀,格可是茶中王种,千斤也难买个呀!”马媛媛连忙插话,卖弄起来:
“吾伲熙悦轩能喝着‘云泉茶’搭‘光福炒青’,已经蛮不容易唻哉,花脱好多钱钞嘞!”
陆京士眼望美人,满口称赞道:“是啊,那都是难得的好茶,马小姐真是锦衣玉食,天生好福气啊。”
夏吉祥拿起茶杯,在唇边碰了一下,便沉声道:“我是粗人,不懂品茶,陆先生,咱们还是谈正事吧,想必我来之前,陈科长把我的需求都说了吧。”
“不错,和元老弟快人快语,那我也就直说,这交易可以和吴四宝俩夫妻做,而且量大从优,能够折换美金。”
陆京士给自己又斟了点茶,继续说道:“只是这烟土成色与银元价格挂钩,每次交易的烟土实价,要按照国币售价的三成折成银元价,然后再按照黑市价格换成美金,打在花旗洋行的户头上。”
“这样就成了,就这么简单?”
见陆京士说得轻描淡写,夏吉祥有些难以置信:“动辄十几万两烟土,这么大的事情,难道你不该请杜先生示下方略?”
“不必,每月才区区十几万两烟土,不必惊动杜先生。”
陆京士微微一笑,解释说:“开战以前,上海这水陆码头,每年进出的烟土就有几十万箱,上千万两,数十万帮众都指着这门生意吃饭。
如今为了抗战,两位师祖爷(黄金荣、杜月笙)不再理事,但是弟兄们总要吃饭花销,所以这门生意还得照做,供货商那头无非换个禁烟名头而已。
而我们这头的高鑫宝没了,那么由吴四宝出头顶这个汉奸骂名,也算是规矩照旧,顺理成章的事情。”
“哦,我明白了,原来你们也在找代理人,而且这人必须是帮内人,由青帮大佬引见,原来一切早有安排,只是大佬隐在幕后······”
夏吉祥毕竟做过烟土买办,瞬间理顺了关窍,心说连吴四宝那个粗坯,也不过是抬上台面的小辈,只是用来做奸顶缸,这生意他做不得主。
于是他念头一转,马上又想到一个要求,于是开口说:
“陆先生,我知道你交友广阔,国统区那边有很多故旧,我家中妻子犯了疯病,我想把她送往后方疗养,不知陆兄可愿兄弟这个忙?”
“这个么···有点不好办啊,”陆京士沉吟了一下道:“毕竟国统区那边严查敌特,防范森严,各防区关卡很多,
不但要办理很多证明,还要随时沟通防区官长,签发特别通行证明,如果为了一个犯病的女人,实在不值得大费周章······”
“不让陆先生白搭人情,空口白牙搭关系,我出大价钱!”夏吉祥干脆道:
“我出现钱,要办实事!尚海周边的水路航道我自己搞定,只求你把国统区那边疏通明白,尽快把我妻子送到重庆,妥善安置。”
“呵呵···”陆京士干笑两声,回答道:“和元兄,那可不便宜,你能出多少?我说的不是大洋,而是多少根金条?”
“两万,我出两万美金。”
夏吉祥平静的报出数字,吓了马媛媛一大跳,大眼睛里立即冒着星星:
“乖乖隆地咚,两万美金呀!至少要值三四百两黄金个呀,换成金条么也有三四十根哉呀!”
陆京士挑了挑眉毛,不解的问:“你有那么多硬通货,为何还不自己跑路,非要带着个疯女人,眼前这样千娇百媚的美人,你不是想要多少有多少?”
“情谊有价钱吗?”
夏吉祥一句话就让陆京士闭了嘴:“况且她为我生了儿女,结发之妻,死生契阔。”
陆京士频频点头,顿生敬意道:“未想和元兄冷面如铁,内里却是重情重义之人,怪不得陈秋生以性命相托,这钱不钱的再说,陆某这个忙帮定了!”
“那好,那就先谢谢陆先生!”
夏吉祥起身行了一礼,郑重说道:“稍后二万美金必定送到,再请托先生办妥贱内之事,我先告辞了。”
“好好,那就一言为定,我就在此相待,不送和元兄了。”
陆京士说着站起来,温和笑着,很有大人物礼贤下士的风范,目送夏吉祥携马媛媛出屋,消失在花园里。
“唉···孟浪之士啊,毕竟只是个刺客,哪懂得政治是个什么玩意啊。”
陆京士摇头叹息着,迈步出了雅阁,他穿过曲折花径,又过了两道半月形花门,向另一处精致雅间走去。
未到门前,一阵三弦小调便透出门窗,满满都是大和风,怪异得犹如鬼爪挠着枯木,一下一下揪着心弦。
听到脚步声,房门应声而开,门口出现两名艺伎迎宾,脸上敷得一片惨白,犹如两只女鬼。
“哈哈,久等了,诸位日本朋友,陆某来迟,自罚三杯!”
屋子里铺着榻榻米,用矮几排列日料席面,一众鬼子军官左拥右抱,席地而坐,周围莺莺燕燕,却坐满了穿旗袍的上海女郎。
······
而就在刚才,夏吉祥刚走出庭院,突然拉着马媛媛,避入林荫树后。
马媛媛刚要发问,夏吉祥已经堵上她的嘴,另一只捏在她胸上,就势揉搓两下,又轻轻掐住她脖子。
“唔~~~死相,那么急~~”
马媛媛哼了一声,便绵软下来,以为夏吉祥急色攻心,要大肆轻薄自己,于是正中心怀,半推半就仰着脸就要索吻。
未想夏吉祥只是示意她噤声,便不再理会她的反应。
片刻之后,就见陆京士走了出来,一袭长衫,径直向外走去。
因为只想弄清陆京士去处,所以不需要在后面紧跟。
况且夏吉祥还带了个女人,于是这一路上他搂搂抱抱,扮作一对偷情的狗男女,就这样远远跟在陆京士后面,很快来到弹三味线的精舍外面。
听着房内鬼子的喧嚣声,还有弹着拉呗小调的三味线。
夏吉祥不由得脸色铁青,眼神凶得马媛媛直打哆嗦,捂着嘴不敢发出半点声来。
不过夏吉祥非但没有发作,还耐下心来,静静听了一会:
直到他确切的辨别出,在屋内淫乐的为首军官,正是宪兵队司令内藤建二。
于是他拉着马媛媛,转身边走,这一走再不回头,一直出了花园小径,向前庭客房处而去。
“哎,有钱人,倷(你)这是要到啥地方去,是去开房间过夜咯?”
马媛媛咬嘴唇,媚眼如丝的问:“倷(你)可是想得清爽明白哉,这是要包占养吾了呀?”
“我可没那个福分,我还要照顾发疯的老婆,”夏吉祥故作轻松的笑道:
“接下来咱俩还得完成交易,今晚你要帮我个忙,等在房间见一个日本大佐,帮我转达个口信,说有人要把一本账簿交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