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国d城。
深秋已入，细雨如丝，裹挟着海风，轻轻拍打在领事馆青灰色的砖墙上。
梁颂年身着笔挺的外交官制服，指尖在口袋里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那张早已被汗水浸湿的领信回执单。
这个月的信晚了十天，梁颂年有些紧张只希望不要是家里出什么事情。
走廊尽头的铜质挂钟发出沉闷的声响，当当地敲了十一下，在寂静的领事馆里显得格外清晰。
“梁组长。”
“取信。”
梁颂年微笑点头示意，递过回执单。
“好的您等一下。”
“行。”
梁颂年拢了拢衣服，风吹过还是有些冷的。
传达室的小张也是京市人，跟梁颂年在这里遇到也算是老乡遇老乡了，再加上每个月他雷打不动的家书传来，渐渐也是熟悉了起来。
“也不知道国内现在啥情况，具体咱也不清楚就听他们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还有咱们筹到的东西也不知道到了没，梁组长你们办公室的知道不？”
看他翻找的东西的身影，梁颂年侧身绕过他身影的遮挡也在用眼神找，傅初优的信总是不太一样的，每次总会弄些新奇的样式画在信封上，很有特点的。
“挺好的，就是......”
梁颂年话头顿了顿，目光还在信件格架上逡巡。
“上个月咱们的资车船在港口那边困了三天三夜耽误了点时间，电报发回来赶上海上天气不好，要不是耽误的那几天咱们当时凑的物资能早到一个多星期呢。”
小张 “哦” 了声，叹了口气。
猫着腰从最下层抽屉里扒拉出个牛皮纸信袋，拉链头在他手里哗啦作响，“我就说嘛，听外头那些侨民瞎传，说咱们连帐篷都凑不齐，要跟 J 国借物资呢。”
他抖了抖信袋，几封盖着国内邮戳的信掉在木桌上，其中一封果然在封口处画着朵歪歪扭扭的向日葵，花瓣边缘还沾着点淡粉色的墨迹。
梁颂年正好看见心里猛地一松，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下，嘴角微微上扬。
“借物资？前天的消息咱天津帆布厂的织机转得跟风火轮似的，刚往运了三千顶带防潮底的帐篷。”
伸手接信，指尖擦过信封上熟悉的笔迹，傅初优总爱用那种带细闪的蓝黑墨水，这是她自己无意间在里面添的东西发现的，后来觉得不错就专门写信用了。
在灯光下能看出星星点点的银亮，像撒在宣纸上的碎云母。
“是吗？” 小张挠了挠后脑勺，头发上还沾着点传达室炉子落的灰，“可我听唐街卖皮鞋的老王说，现在国内不要别人的东西？咱们家门口的港口上就只卸了咱们得货物。”
他边说边翻着桌上的签收簿，钢笔尖在 “梁颂年” 三个字上划了道墨痕。
梁颂年把信揣进内兜，手指隔着毛料制服摩挲着信封厚度，比往常厚了两指。
他抬头时窗外的雨丝正斜斜飘进走廊，“咱这是自己筹的东西，家里收下自然是没什么顾虑的，也是海外同胞们的一份心意。”
“至于别人......咱不至于怀疑所有人但这个节骨眼上就别再出什么变故了。”
地震等级超过8.0级，出于人道主义原则各国可以自愿自主的出钱，出力，出人提供帮助。
我们为什么就报了7.9级，就是为了避免他们的‘自愿自主’。
其中深层原先不便多说，但梁颂年也没有完全敷衍着回答，接过爷爷的信件找了个其他的理由。
他压低声音，眼角瞥了眼走廊尽头那扇磨砂玻璃窗，窗影里晃过两个穿西装的人影，“你记不记得五三年咱援朝时，老大哥给的卡车都带附加条款？现在外头送来的罐头，指不定里头掺着啥‘料’呢。”
小张握着钢笔的手顿了顿，墨水在簿子上晕开个小团，“啥料？”
“嗯……” 梁颂年拖长了语调，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就跟去年咱拒绝R国那笔无息贷款似的，天上不会掉馅饼，掉下来的可能是带钩子的诱饵。”
这时走廊里传来皮鞋叩地的声响，梁颂年下意识往传达室门后靠了靠，直到那脚步声远去才接着说，“之前我记得什么时候来着，说咱们接受的国际援助得‘有来有往’—— L国送的毛毯，咱回了十吨龙井；朝国调的两千顶军帽，咱给他们发了新培育的稻种......”
他从内兜摸出盒 “大前门” 香烟，抽出两根递给小张一根，“那些停在港口的货轮，海关每天都去查验，说是怕夹带危险品呢。”
抽烟也是梁颂年到了这边压力太大才慢慢学会的。
小张叼着烟凑到炉子边点着，火星在烟头上明灭，“要说还是国家想得周全。不过梁组长，我媳妇老家是唐山丰润的，这都快两个月了昨天我才收到我妈托人捎的信，说家里土坯房全塌了，现在躲在邻村牲口棚……”
“这自从收到信件昨天一晚上没睡好。”
他声音突然低下去，烟灰簌簌落在衣襟上，“您说……”
梁颂年拍了拍他肩膀，掌心能感觉到对方微微的颤抖，“这些事情你就放心吧，收到信了就是人没事，那肯定有人安置好你妈他们。”
“放心吧。”
“也对，也对。”
梁颂年看他紧张的样子，安慰了又两句，“咱们部里早成立了抗震救灾办公室，我前天还看见王主任在核对外汇采购的药品清单 ， 青霉素、破伤风疫苗，正是家里缺的。”
“都是药啊，好啊，好啊。”
这些都是家里现在急缺的。
“是啊，灾后有疫吴领事他们惦记着，早就让老王就搞这些了。”
“哎...可惜等咱们送回去不知道还能不能跟上。”
梁颂年整了整衣服笑道，“这次拿运输机送，保准又快又准。”
“运输机？”
“吃了上回港口的亏，这会儿老王早早就那边磨着他们了。”
“那......”
“后天就起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