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公主知道,安远侯定会将自己擅自改了计划的事告知以缇姐姐。
当初温以缇与赵锦年明明安排好了,让七公主寻个假孩子瞒天过海,可她偏要赌一把,她要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孩子,一个流着纯纯正正大庆血脉的孩子。
为此,她甚至私下选了个出身不好却根正苗红的大庆男子,只待有孕便让那人从这世上蒸发得干干净净,连半点曾存在过的痕迹都没留下,可…她依旧不敢掉以轻心。
嬷嬷见七公主眉间凝着,忍不住上前半步,声音里带着几分急意,又掺着心疼:“殿下,您便是怕温尚宫知晓后动气,也该事前与老奴商量一二啊。”
她抬手拭了拭眼角,指腹蹭过鬓角早已泛白的发丝,那日发现端倪时,她鬓边的黑发还没这么稀疏。
“您就是嫌老奴嘴碎,偏要瞒着我,只带着那个刚进宫没几年的莲儿偷偷做了主。”嬷嬷的声音发颤。
可她偏被蒙在鼓里,直到某日察觉出不对劲时,孩子早已稳稳坐了胎像,木已成舟。
那时嬷嬷得知消息,只觉得天都塌了,差一点就以死谢罪,要不是怕七公主在这儿没个亲信,她早就回京,跪在贵妃娘娘面前领罪。
“嬷嬷,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七公主声音淡淡,“如今便是以缇姐姐怨我、怪我,我也认了。只盼着……她别嫌弃这个孩子。”
嬷嬷见她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惶然,心头发紧,忙缓了神色劝道:“殿下放宽心,温尚宫待您亲如姐妹,这孩子自然是她的亲外甥,怎会不疼?老奴瞧着咱们小世子,眉眼周正,哭声洪亮,日后定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呢。”她语气里满是疼惜。
七公主孩儿的洗三礼,虽依着规矩要按瓦剌的习俗来,用草原的圣泉水擦拭婴孩的眉眼,让萨满祭司念诵祈福的祝词。
可七公主偏在此时冷了脸:“要用大庆的习俗。”
她指尖护着襁褓边缘,生怕那冰碴子伤了孩子娇嫩的皮肤,语气不容置喙:“瓦剌的规矩太烈,本宫这孩子来之不易,受不得这般折腾。”
在场顿时静得能听见烛花爆裂的轻响。瓦剌王室宗亲们脸色一沉,有人率先沉不住气:“七公主这是何意?难道嫌我瓦剌的圣礼不洁?”
有人跟着撇嘴:“不过是个婴孩,哪就这般金贵了?”
七公主尚未答话,马哈王子已上前一步,挡在她身前,“本王子也觉得,用大庆的习俗更好。大庆国力强盛,定能好好护着这孩子平安康健。”
他目光扫过帐内神色各异的宗亲,话锋陡然转沉:“父王,您也知道,瓦剌这些年折损的孩子还少吗?连我那些兄弟,不也多是不明不白就没了?”
这番话虽显离经叛道,却像根针,刺破了王室讳莫如深的隐痛。
这些年,瓦剌宗室子弟夭折、横死的消息,确实像草原上的风沙一样,从未断过。
马哈王子攥紧了拳:“如今正好借这个机会,试试大庆的风俗,或许……能让这孩子避开那些祸事。”
宗亲们张了张嘴,竟找不出反驳的话来。
是啊,连成年的王子都难保平安,一个刚出生的婴孩,用什么法子不是赌?
大庆的规矩纵是陌生,好歹透着几分安稳气,总比眼睁睁看着又一个孩子出事强。
瓦剌王抬眼看向马哈,终究是松了口:“便依你吧。”
于是洗三礼便换了模样,铜盆里盛着温凉的艾草水,是从甘州加急送来的陈艾。
旁边摆着红绸裹着的银锁、蜜糕,都是七公主早就让嬷嬷备好的。
连唱祝词的都换了从大庆陪嫁来的老嬷嬷,声音软糯地念着“长命百岁”“富贵双全”。
正热闹时,远方的庆贺却已越过风沙,一路涌来。
甘州乃至整个西北的官员们听闻七公主诞子的消息,先是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谁也没料到这位远嫁的公主竟会在此时添丁,回过神后,便都忙着备起贺仪,星夜兼程地往瓦剌送。
其中数甘州的贺礼最是热闹。
先是百姓们自发地涌到官府门前,你提着一篮新晒的枸杞,我捧着半匹自家织的羊毛毯,还有百姓赶着两只肥壮的羔羊,说是给小世子补身子的。
一件件带着烟火气的物件堆在衙门口,百姓们七嘴八舌地说着“给公主道喜”,周华浦看着这满院的心意,无奈又动容,只能吩咐手下一一收下。
这些东西或许不值什么银钱,却是实打实的民心,最适合给京城那些人看的。
他亲自将这些贺礼归整妥当,又添上州府库中备好的绸缎、药材,装了满满三大车,打着“恭贺七公主喜得麟儿”的旗号,浩浩荡荡往瓦剌去。
当车队碾过草原的石子路,停在瓦剌王宫时。
瓦剌的百姓都看呆了。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多的贺礼,堆得像座小山。
“这都是给七公主的?”有人揉着眼睛不敢信。
“听说都是隔壁的官民送的!”
“咱们的王子娶了这样一位公主,往后是不是能过上好日子了?”
议论声像潮水般漫开,很快就变成了震天的欢呼。
人们朝着王宫的方向行礼,口中喊着“公主千岁”“小世子安康”,连带着对马哈王子的拥护声也高了几分。
这阵仗,是瓦剌王室从未见过的,他们历来只知用武力威慑部众,却不知民心竟能这样被轻易牵动。
可百姓们心里敞亮,谁能给他们带来安稳日子,他们就向着谁。
七公主虽是大庆来的,却已是瓦剌人,如今又有了子嗣,大庆的官府百姓还这般看重,这难道不是好日子要来了的兆头?
瓦剌王站在高台上,看着底下黑压压的人群和震天的欢呼,捋着胡须笑眯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