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皇后唇边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声音温和却不卑不亢,对着正熙帝微微颔首:“臣妾多谢陛下。”
说罢,她转眸看向阶下躬身的百官,目光扫过众人时,那沉凝的威严稍稍敛了些,只余下一国之母的端庄:“诸位大臣免礼吧。”
“谢皇后娘娘!”百官齐声应和,声音落定才缓缓直起身,依旧保持着垂手而立的恭谨姿态。
随后,赵皇后才随着正熙帝,一同缓步走向御座。
温以缇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攥了攥,方才皇后转身时,她分明感觉到,那道沉静的目光在自己身上轻轻落了一下,没有探究,也没有波澜,却像一片羽毛似的,让她心头微微一动,随即又很快收回了视线。
待两人分坐定,赵皇后才侧过脸,看向身侧的正熙帝,笑意比先前真切了几分,开口时语气从容:“陛下,臣妾今日过来,是记着您昨日宫宴上同臣妾商议过的养济院事宜。”
她顿了顿,目光掠过阶下,最终又落回正熙帝脸上:“今日臣妾得了信,说温尚宫刚刚苏醒便来参加早朝,于是臣妾便想着,今日朝堂上,必定要议养济院的事。”
说到这儿,她姿态恭顺却理由分明:“这养济院先前一直归臣妾管辖,是臣妾职责内的事。如今既要将它挪至前朝统管,这般要紧的关头,臣妾自当来场见证,也好多嘴说两句实情。若因此扰了朝堂次序,还望陛下莫要怪罪臣妾才是。”
“皇后多虑了。”正熙帝看她的眼神柔和了几分,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宽和,“你能记挂着,朕怎会怪罪?”
这般琴瑟和鸣的景象落进群臣眼中,皆觉心头安稳。
帝后和睦,本就是江山稳固的基石。
赵皇后乃正熙帝的原配嫡妻,自入宫册后至今已数十载。从潜邸时的相濡以沫,到登基后的同担风雨,她以贤德打理后宫、安定内闱,岁月沉淀下的威仪,让满朝文武对这位中宫皇后愈发敬畏,无人敢有半分轻慢。
朝臣们私下论及此事,总免不了感慨。
古往今来,若哪个朝代频繁出现原配嫡妻早逝、帝王另立继后的情况,国运多有颠簸,甚少能得江山长久安稳。
如今正熙帝与赵皇后夫妻相得、地位稳固,分明是天意所归,仿佛连上天都在护佑这太平盛世,让君臣百姓皆能安心。
赵皇后听见正熙帝的话,先是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笑意,声音柔缓却带着几分从容:“不过,想来是臣妾来迟了。”
话音稍顿,她语气却依旧温和:“说起来,陛下与群臣商议的结果,如今可有定论了?可是将养济院从臣妾手中,移交到前朝由陛下直管?”
正熙帝闻言,眼底漾开笑意,声音带着几分打趣,又不失帝王的沉稳:“皇后倒会猜,不过养济院已被朕升为正四品衙门养济寺,温尚宫刚被朕擢升为正四品养济寺卿,专司此事。”
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阶下侍立的温以缇,“至于皇后说的,养济院该在谁手中,温寺卿,你如今已是养济寺卿,你来说说看。”
殿内的气氛悄然变了味,朝中几位重臣交换着眼神,看向温以缇的目光里,好奇与看热闹的意味愈发明显。
若是温仪缇此刻直言让养济寺归陛下掌管,那岂不是明着帮陛下夺皇后的权?
温以缇本是靠赵皇后提携才走到今日,如今倒戈,往后赵皇后还会真心实意提拔她吗?
可若是温以缇坚持让养济寺仍归赵皇后管,那他们日后便有了由头。
只需弹劾养济寺“德不配位”,说它本是后宫相关的差事,却在前朝政务里搅弄风云,届时既能打压养济寺,说不定还能顺势夺回养济寺,这可是再好不过的机会。
众人都看着温以缇,等着看她如何在帝后之间权衡,如何从这两难的境地里脱身。
只见,温仪缇垂首侍立片刻,才缓缓抬眸,与上首的赵皇后撞个正着。
她唇边噙着浅淡笑意,眼底却藏着几分旁人难察的深意。
只这一眼,温仪缇便知道,赵皇后今日特意过来,分明是为了帮她解围。
可转念想到自己双腿发软、几乎站不稳的模样,她又暗自恼了正熙帝几分。
都这时候了还不散朝,难不成真要瞧她的窘态?
正思忖着,便见正熙帝眼中满是兴味,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
温以缇心中无奈暗叹一声,先轻咳两声稳了稳气息,才朗声道:“回禀陛下,臣以为,养济寺虽是新升的正四品衙门,却与大庆其余衙门不同。它虽归入前朝政务管辖,主官却是女官。皇后娘娘身为一国之母,本就是天下女子的表率,这养济寺的特殊性,正体现在既离不得前朝规制,也脱不开后宫根基。”
她顿了顿,又道:“臣并非主张后宫干政,只是天地间有阴有阳,女子本就是阴阳的之一。养济寺关乎民生福祉,更该兼顾这份平衡。养济寺是女官为主、男官为佐,倒不如反其道而行,由陛下主掌大局,皇后娘娘从旁协助。如此既显阴阳调和之理,更能彰显帝后和睦、江山永固之意,于稳固国本大有裨益。”
温以缇这番话出口,殿内瞬间静了静,连熏香的烟气都似凝了一瞬。
群臣脸上满是意外,他们原以为温以缇定会偏向帝后中的一方,却没料到她竟提出让二人共同掌管养济寺,一个衙门分属帝后,这在大庆朝还是头一遭,如何能不让人惊讶?
御座上的正熙帝反倒先打破了沉寂,他低笑几声,语气里满是赞许:“你这丫头,心思倒活络得很,是个机灵的。”
说罢,他转头看向身侧的赵皇后,眼底带着几分笑意征询:“皇后,你觉得如何?”
赵皇后唇边笑意不变,目光扫过阶下众人,声音温和却掷地有声:“前朝政务,臣妾本不该置喙。但养济寺关乎民生,温寺卿所言也有道理,臣妾身为一国之母、天下女子表率,理应为陛下分忧。不如便依温寺卿之见,由陛下主掌,臣妾从旁辅佐,也好让天下臣民看看,他们的圣上与皇后,是如何心系百姓、爱民如子的。”
“好!皇后说得好!”正熙帝听得心满意足,朗笑出声。
温以缇见状,立刻顺势屈膝,“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她双腿本就发软,此刻跪坐于地,倒暗自松了口气,能省些力气。
随即,她扬声高呼,声音清亮:“陛下圣明!皇后娘娘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阶下群臣面面相觑,温以缇这一跪一呼,分明是在告诉所有人,如今养济寺有帝后二人撑腰,往后再想动养济寺的主意,可得先掂量掂量。
愣神过后,众人也不敢迟疑,纷纷躬身行礼,齐声附和:“陛下圣明!皇后娘娘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时间,殿内的呼喝声整齐响亮。
正熙帝此刻心情显然极好,朗声道“众卿平身”,话音刚落,群臣便纷纷起身,唯有温以缇动作慢了几分,起身时身形微晃。
就在这时,赵皇后忽然开口,目光落在温以缇身侧那长匣上,语气带着几分好奇:“温寺卿,你这身边的长匣是何物?莫非是要呈给陛下的?”
温以缇闻言眨了眨眼,立即会意,唇边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还未开口,正熙帝已转头看向赵皇后,眼底多了几分深意,随即缓缓对温以缇提道:“温寺卿,既皇后问起,便让她瞧瞧你的宝贝吧。”
“是,陛下。”温以缇应声轻柔的将长匣打开,一旁的裘总管快步上前,取出里面的万民伞,双手捧着呈到赵皇后面前。
赵皇后指尖轻轻拂过伞面,眼中渐渐漫开欣慰与柔和,甚至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向往,她喃喃道:“早听闻温寺卿在甘州时得了万民伞,今日细细瞧来,这般满载百姓心意的物件,着实令人震撼。”
说罢,她转头看向正熙帝,语气带着几分赞叹:“实乃陛下慧眼,能得温寺卿这等心系百姓的能臣,也是大庆之幸。”
话音稍顿,她似是忽然想起什么,又道,“陛下,臣妾记得您曾说过,当初让温寺卿筹建养济院章程,本是为了嘉奖她的功绩。如今陛下的赏赐已至,可臣妾作为皇后,还未给温寺卿赏,不如陛下帮臣妾想想,该赏些什么才好?”
正熙帝深深看了赵皇后一眼,语气平淡却藏着几分试探:“不如赏温寺卿的亲眷吧?金银之物不足以抵她这份功绩,官职朕方才也已擢升,她家中亲眷亦有数人可受了恩惠。”
赵皇后轻轻摇头,声音柔缓却态度坚定:“陛下莫忘了,此前温寺卿的母亲,已因她的功劳得了诰命。如今筹建养济寺,这份惠及全国百姓的功绩,可不能再这般赏赐了。”
“哦?皇后这是何意?”正熙帝挑了挑眉,语气里的试探更浓。
两人这番对话,你来我往间,彼此的底线与意图已然明了,他是在暗中提醒赵皇后,莫要做的太过。
而就在这时,赵皇后忽然轻咳了几声,气息也微有些不稳。
正熙帝见状,方才的从容瞬间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几分担忧,他立刻伸手扶住赵皇后,轻轻抚着她的后背,语气急切:“皇后可是身子不适?来人,快传…!”
“陛下,不必。”赵皇后立即抬手按住正熙帝,声音带着一丝虚弱却依旧温和,“这本是臣妾的旧疾,无碍的,不过是方才见了万民伞,一时激动才犯了。”
缓了缓,她抬眸看向正熙帝,轻声道:“陛下,臣妾倒有个想法。”
正熙帝看着她苍白了几分的脸色,眼神瞬间柔和下来,方才的试探与警示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丝无奈与妥协。
他轻轻叹了口气,轻声道:“罢了,你说吧,朕听着。”
赵皇后见正熙帝眼底的允许已然明了,唇边笑意愈发从容,她微微抬眸,目光扫过阶下文武百官,声音清亮却不失中宫威仪,一字一句道。
“自古以来,男子建功立业,或上阵杀敌、保家卫国,或镇守一方、安抚百姓,论功行赏时,轻则赏赐金银布帛,中则升官掌印、得享权势,重则加官进爵、荫及子孙,这是朝堂既定的规矩,也是对功臣的敬重。”
说到此处,她话锋一转,目光落在温以缇身上,语气里多了几分郑重:“可今日,温寺卿的功绩,与那些上阵杀敌的官员又有何两样?诸位想必也听闻,温寺卿此前在甘州任知州时,不仅将地方治理得井井有条,更曾亲率将士抵御外敌、守护西北疆土,让我大庆在西北之地的声望大增,这难道不是实打实的建功立业、上阵杀敌之功?”
她顿了顿,又道:“如今,温寺卿又奉旨筹建养济寺,此事关乎天下贫苦百姓的生计,是利国利民、泽被后世的大事。”
话音落,赵皇后缓缓转头看向正熙帝,眼神坚定却不失温婉,语气带着几分恳请“臣妾身为一国之母,见有如此心系苍生的能臣,自当为其请功,也为天下女子做个表率,让世人知晓,女子亦能凭功绩得尊荣,亦能为家国分忧。
因此,臣妾以为,寻常赏赐已不足以彰显温寺卿的功绩,不如再晋温寺卿一爵位,以示嘉奖。”
正熙帝眼底掠过一丝思索,随即开口问道:“皇后的意思是?”
“臣妾想晋温寺卿为五品乡君。”赵皇后迎着正熙帝的目光,声音清晰而笃定。
“诏告天下,让万民知晓,温寺卿以官宦女之身得封宗室乡君,既是对她功绩的认可,也能让天下人看到,我大庆宗室之女掌管养济寺,正是皇室心系苍生的明证,更能彰显我大庆不拘男女、唯才是举的气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