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以缇这回是彻底松快下来,成了宫里头最清闲的人。
前几日刚领了旨意,官阶升至四品,还得了个乡君封号,虽仍在宫墙之内,身份却已天翻地覆,从前是谨小慎微的女官,如今已是能受宫人躬身行礼的主子。
正熙帝既说了“不必掺和”,她便真的收了所有心思,日日过得简单又安稳。
清晨醒来,先就着温好的蜜水喝下汤药,苦涩漫开时,常芙已捧着软垫在廊下候着,陪她慢慢绕着庭院走两圈,活动筋骨。
日头渐高,她便坐在窗边的软榻上,听常芙几个讲些宫里头的新鲜事,或是跟几个小宫女说笑两句,偶尔四花带着另外几个小女官过来,叽叽喳喳说些趣事,末了还会递上自己做的小点心,温以缇接过尝一口,只觉这日子比从前紧绷着的时候,要舒服百倍。
至于旁的人揣着心思找上门,有的想套话打探内情,有的想提前攀关系,盼着日后养济寺招人时能得她关照,温以缇全没给面子。
只让常芙传话说“正在养病”,一律闭门回绝,半分情面也不留。
倒是六局的几位尚字辈女官,虽也惦记着,却都强忍着没上门,她们这般按兵不动,反倒透着几分说不清的意味。
而关于出宫,赵皇后像是都忘了这回事,近来不知在忙着筹划什么,少见她的身影,更别提召温以缇过去说话。
贵妃那边,两人倒还维持着若有若无的联系,可在外人眼里,自从七公主远嫁,温以缇这“捧高踩低”的人,早该撇清关系,谁也没深究过她们私下的往来。
东宫的事,温以缇却没真的放下。
她始终让六局一司的人暗中递消息,连东宫众人的吃穿用度,都借着细微的渠道,悄悄和边良娣那边搭着线。
太子被禁足在东宫,算来已有快一年,宫里私下都在传,这位储君在方寸之地憋得快疯了。
先是对着伺候的宫人发脾气,后来连两位侧妃、一众侍妾都遭了殃,稍有不顺心便冷待责罚,东宫上下人人自危。
边良娣的日子也不好过,对着太子的荒唐,怨言一天比一天重,脾气也越发急躁,可偏生太子就吃她这一套,哪怕被她顶得脸色发青,转头还是会往她宫里去。
人人都知道,将来的太子妃只会从两位侧妃里选,可太子对边良娣,总多着几分旁人没有的纵容,再加上温以缇在暗处帮衬,悄悄递些她用惯的物件、说些宫外的消息,边良娣在东宫的日子,才算没真的陷进困境里。
“大人!”安公公的声音裹着风从院外传来。
温以缇正坐在廊下翻着文书,抬眼见他这副急模样,放下手中的笔问道:“今日早朝,情形如何?”
安公公忙躬了躬身,喘匀气息回话:“回大人,除了陈侍讲的案子定了,其余的…都没议出结果。诸位大人像是都避着,没人愿牵头处理。陛下也没强行催着审,只让顺天府、大理寺、刑部的几位官员先跟着蹚着这事。”
温以缇无声点了点头,一旁的常芙凑过来,眼里带着点试探:“姐姐,陛下这是在等什么吧?”
温以缇抬眸看她,嘴角勾出一抹浅淡的笑意:“阿芙倒是长进了。说说,你怎么看出陛下在等?又在等什么?”
“这还不明显嘛!”常芙立刻道,语气却渐渐弱了下去,“陛下要是想处理,昨日早该有定论了,哪会拖到今日早朝还悬着?肯定是在等什么……就是等的到底是什么,我还没琢磨透。”
温以缇收回目光,声音慢了些:“陛下在等的,是这三人背后牵扯的。赵昭安府好歹代表着勋爵之家,老夫人这一闹,若是真查下去,对满朝勋爵的体面影响太大。林文彦那边沾着裴家,裴氏是世家大族,那些人都精得很,陛下在等他们主动露头,可看这情形,至今没半点动静。”
“那、那要是一直这么拖着……”常芙脸上立刻露出难色,说话都带了点结巴,“岂不是没完没了,永无了结之日了?”
“不会的。”温以缇淡淡道,“陛下既肯等,就说明这事还没到非急着了结的地步,他要的从不是快,是稳。”
温以缇抬眼望向檐外掠过的流云,声音轻得像落在茶面上的碎光:“等勋爵们坐不住,私下里递了话;等裴家那些老狐狸算出利弊,终究要派人露面;等朝堂上那些观望的官员,看明白陛下的心思再站队。
到那时,不用陛下多说,案子自会顺着他想要的方向走。
常芙听得眼睛微微睁大,刚要再问,却见温以缇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话锋轻轻转了:“那咱们只管守着自己的院子养病,什么都不做吗?”
“自然不是。”温以缇眼尾轻轻一挑,嘴角勾出抹狡黠的笑,像只攥着秘密的猫儿,“若咱们真按兵不动,岂不正顺了陛下的意?这案子本就是咱们引出来的,得按着咱们的路子走,最后才能顺着陛下的想法落定啊。”
安公公刚松下的眉头又轻轻蹙起,徐嬷嬷端着汤药的手动作顿了顿,常芙更是直接凑到跟前,眼里满是疑惑。
温以缇见三人这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放心,该安排的都妥了,我已经给苏青递了话。”
“姐姐……”常芙脸上的疑惑慢慢变成了几分复杂,声音放轻了些,“自打苏青她们进京,咱们手里的银子就越来越不经花了。”
常芙原先还盼着,让苏青多寻些门路赚点钱,等日后温以缇出嫁至安远侯府,好攒份厚实的嫁妆。
可如今倒好,银子是见着些进项,花出去的却比赚的还多。
温以缇如今对钱财之事看得通透:“放心,有去才有回。苏青的本事,你还不了解?”
这些年靠着她和小舅舅的关系,苏青在江南、甘州的生意早铺开了局面,规模一日比一日大。
温以缇和苏青明面上说好是三七分成。
可真到温以缇要用钱时,苏青从不当外人事,账目上从不算得那般分明,反倒时常往她私库里塞些好东西。
京中那处小宅院的里,如今堆了多少首饰玉器、珍稀摆件,温以缇自己都记不清,只是现银倒真没存下多少。
她手里的活钱,几乎全投在了甘州,从不敢有半分松懈,尤其是火药的研究,日日都有消息递进来。
这才是她最稳妥的底牌,比满箱的首饰、成堆的银钱,都要让她安心。
之后的日子里,没等朝堂上的事议出个眉目,坤宁宫的人倒先来了,说赵皇后要见她。
温以缇这几日歇得安稳,汤药按时喝,晨起也跟着常芙慢慢走动,身子已添了些力气。
她收拾一番后没做过多装扮,便往坤宁宫去,廊下的风掠过衣摆,倒比前几日轻快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