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瞻闻声抬头,见蔡衡一袭青衫,腰悬长剑,面容清瘦却目光明亮,正对着自己作揖行礼,不由心头一热。
他快步上前,握住对方双手,指腹触到其袖口粗糙的针脚时,微微一怔,才发觉昔日总爱穿着锦缎儒衫的同窗,如今竟也添了几分风霜之气。
“蔡衡,几年不见,你的变化可真是不小!”项瞻难掩激动,往蔡衡身后瞥了一眼,笑道,“我正想处理完城中事务,就去府上拜访,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你!”
“彼此彼此,我数次想去见你,也是怕耽误你的正事。”蔡衡同样面露喜色,目光掠过街边清理积雪的义军,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昔日一个小小火头军,如今却已是名震天下的少年英主!”
“说这些客套话做什么!”项瞻朗声大笑,与蔡衡把臂,“走,带我去你家,我去拜访一下伯父,有些事情,正想向他请教呢。”
蔡衡欣然答应,转身引着项瞻往街口走去,
青石板路上的积雪被两人踩出咯吱轻响,街面店铺前的旗幡还沾着雪粒,在风里轻轻晃动,而同样的景象,也在千里之外的显州上演。
郡府大堂的檐角挂着半尺长的冰棱,寒风裹着雪,在庭院里打旋,不时钻进堂内,吹得烛台上的火光忽明忽暗。
方令舟已经收到邺邱失守的消息,此时,手捏一封密信,目光在五名报信军士,与五份同样的密信上来回移动,沉默了很久,喉间突然涌上一阵腥甜。
啪的一声,他将密信狠狠拍在堂案上,趁吸引众将注意的时候,把即将吐出的鲜血硬生生咽了回去。
几封信都是荀羡所写,信纸上「邺邱失守」、「王平战死」、「方好与方成被擒」的字迹格外刺眼。
“将军!”堂下大将庞广陵迈出一步,猛地抱拳,“末将请领偏师两万,即刻回援邺邱,势必救出姑娘!”
“还领什么偏师?!”朱朝贵反驳着,也对着堂上抱拳说道,“主公,邺邱乃我军根基,而蓟州城破、高顺被俘,显州早已孤掌难鸣,末将请主公即刻班师!”
“不可!”陈永芳急忙上前,快速一揖,“二位将军,雪虽停,但积雪太厚,道路泥泞,行军艰难,且罗不辞和武思惟的黑甲军就在城外,若我军现在匆忙后撤,他们必然追击!”
“还有抬云关,”沈伯毅又补充道,“荀羡信上已经写明,项瞻所部龙骧、凤翥二军已经兵临城下,将抬云关堵得水泄不通,二位将军难道就不怀疑……”
他顿了顿,指着堂下站着的传信军士,“荀羡的信,如何就能这么轻易的送过来?”
庞广陵与朱朝贵同时一怔,其他几名将领也是面面相觑。
还是庞广陵率先反应过来,看着那五名军士,问沈伯毅:“文定先生的意思是,敌军是故意让我们知道消息的?”
“两地传递军情,常有人马折损,可此次五人同行,却都安然无恙,让人不得不怀疑。”沈伯毅转身,看着堂上方令舟,拱手道,“想必敌军也是料定主公救女心切,若我军此时回援,必遭前后夹击,届时不仅救不出姑娘,恐怕……”
他欲说还休,包括方令舟在内的一众将领却都已明白,敌军故意不截击信使,定是已经设好埋伏,此时正巴不得你率军回援,主动往圈套里钻呢。
堂内顿时陷入死寂,所有人都在凝视方令舟。
方令舟缓缓起身,在堂案后反复踱步,目光却死死锁定在案上的几张密信上。
良久,他才猛地站停,眼中已经布满血丝:“传令,全军一更造饭,二更拔营,三更弃城,回抬云关!”
“主公……”
“我意已决,无需多言。”方令舟抬手,打断陈永芳的话,扫过诸将,迟疑良久,才看向庞广陵,“宏昭,我予你三千精锐骑兵,亥时正刻,出城偷袭罗不辞与武思惟大营,不要多大战果,只需制造混乱。”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同时转移,落到庞广陵身上。
庞广陵也愣了一下,很快就明白过来,方令舟这是打算用他牵制黑甲军呢,说直白一点,就是以他和三千骑兵为代价,换取四万多将士安全撤出显州。
他心中了然,却毫无怨言:“末将领命,绝不会让一个敌军追上将军!”
方令舟轻轻点头,眸子里露出一丝不忍,却还是转过头,对沈伯毅说道:“文定,赫连良平若要设伏,定然选在沁河渡口,即刻派人传令抬云关,命孙冈做好接应准备,时刻关注敌军动向,但见杀伐一起,立即出关迎敌!”
沈伯毅心中一惊,下意识又看了一眼庞广陵,暗道人言方令舟多智,果然名不虚传,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能有此安排,只一下,就将被前后夹击的困境,硬生生转嫁给敌军。
这一手攻防转换,倒是颇像对弈中看似被动的落子,实则早已布好反杀的棋局。
“在下明白。”沈伯毅拱手应道。
方令舟颔首,绕出堂案,走到门外,望着院落中银装素裹,淡淡地道:“诸将需依令行事,入夜前整备好一应粮草军械,凡有违令者,立斩不赦!”
众将齐声应是,很快,整个显州城边陷入了一派肃杀。
而在沁河南岸,赫连良平与林如英率领的龙骧军、凤翥军已抵达谢家兄弟的大营。
主营内,谢明微将项瞻偷袭邺邱的经过一一告知,赫连良平听完,忍不住苦笑摇头:“这个臭小子,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仅凭五千铁骑,就敢深入敌军腹地。”
话听着虽像埋怨,但还是掩饰不住赞赏,而林如英,却一脸担忧。
“虽说拿下邺邱,但也已被群敌环伺……”她盯着自己案前的地图,手指划过邺邱周边的区域,“北豫兵力到底还有多少,我们并不知情,一旦各地群起而攻,他必陷入重围,依我之见,应即刻强攻抬云关,打通退路。”
“强攻?”赫连良平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语气平淡,“且不说我军尽是骑兵,毫无攻城器械,若要强攻,就是拿骑兵填沟壑,况且,现在又有那位青石清风坐镇,想必早有防备。”
“那依公子之见,该当如何?”
“等!”
“等?”林如英顿时蹙起了眉,“等多久?小满在邺邱多待一日,就多一分危险……公子与他如此亲近,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陷入险境?”
“嫂夫人勿急。”赫连良平放下茶杯,看着林如英,微微一笑,“嫂夫人以为,小满如何就敢孤军深入?”
林如英心念项瞻安危,哪还有心思讨论这个,直接问:“公子请说。”
“因为方好,”赫连良平直言道,“方令舟此人阴险狡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若说这世上还有谁是他在意的,也就只有他那个女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