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英沉默不语,脑海之中却浮现出方好温婉的俏脸。
这位当初险些成为自己嫂嫂的奇特女子,不仅才思敏捷,更是胸有韬略,智谋丝毫不弱于其父方令舟,当初以项瞻为质,逼迫赫连良平拿钱粮赎人,就有她的推动。
不论是充当助力,还是血脉亲情,确实让方令舟重视。
赫连良平不知道林如英在想什么,自顾自说道:“只要方好一日不死,小满就不会有危险,以我看来,他既然敢去,也是提前就想到了这一点。”
林如英不自觉的点了点头,沉吟良久,转头看向赫连良平:“公子方才说要等,可是已有计划?”
“嗯……”赫连良平点头道,“方令舟心念女儿安危,必然会不顾一切回援邺邱,我们只需沿河设下埋伏,等他自投罗网,届时不仅能重创敌军,还能解邺邱之危,岂不两全其美?”
“这就是公子下令,不拦截敌军送信的目的?”
“不错,此为阳谋,方令舟明知是计,也不得不钻进来,除非他不要那个女儿……”话到一半,赫连良平突然顿住,眉头也在一瞬间拧了起来。
林如英觉察到异样,不禁心中一紧,忙问:“可是计划有纰漏?”
赫连良平没有立刻回答,起身来至林如英面前,盯着她案前舆图好一番端详,最后使劲点在抬云关上:“是了,方令舟工于心计,就算要跳入我军埋伏,也一定会留有后手……”
他抬头,凝视林如英,“若抬云关守军与之配合,在我军伏击时从后方杀出,届时,就是我军陷入被动了。”
林如英也明白过来,死死盯着舆图,现在两军就像围棋对杀的局面,方令舟在他们与黑甲军之间,而他们又在方令舟与抬云关守军之间,唯一不同的是,方令舟只需逃出就算赢,而他们,却必须将之截杀。
“近期,「龙骧军」一直疲于作战,伤亡很大,眼下我手里兵力已经仅剩万余……”赫连良平来到炭盆前,伸手烤着火,沉声道,“加上「凤翥军」与重骑,我们共有近五万兵力,但重骑在雪地中发挥不出优势,还可能成为累赘……”
谢明微与谢明端对视一眼,心中无奈,却也无法反驳。
“方令舟若要回援,渡过沁河是唯一选择,眼下河面虽已结冰,却薄厚不均,骑兵难以疾驰。”赫连良平没有在意他们兄弟,仍旧在说,“我本想在渡桥口设伏,以箭矢破其阵型,再以轻骑与之对冲,可若抬云关守军从侧翼杀出,我军必腹背受敌。”
“若分兵一半去阻截抬云关守军,剩下的兵力能否困住方令舟?”谢明端忍不住开口,他掌心沁出细汗,五万兵力看似不少,可一旦拆分,面对方令舟同等兵力,实在没有十足把握。
赫连良平摇头:“若要分兵,到时很可能拦不住方令舟,也拿不下抬云关,真要是这种情况,一旦方令舟回到北豫,那小满攻下邺邱,真的是在作无用功了。”
他说着,拿出火钳拨弄炭盆里的木炭,噼啪声中火星溅出,落在地上转瞬便没了温度。
林如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舆图边缘,抬云关三个字在她眼中渐渐变得刺眼:“若我们不拦方令舟,只要抬云关,是否也可以接受?”
“这是自然。”赫连良平随口应道,“拿下抬云关,就打开了入豫通道,届时我后军源源不断,别说邺邱,整个北豫也迟早被我军攻下,只是……”
他话到一半,手下突然顿住,猛地扭头,看向林如英,“嫂夫人有办法?”
林如英舒了口气:“公子且听一听,再做决断。”
……
雪停了,但寒风仍未止歇,卷着残雪在街巷里打着旋儿,像极了困兽的呜咽。
亥时的梆子刚敲过两声,西城门便悄无声息地推开一道缝隙。
庞广陵身披玄色披风,面罩寒霜,身后三千骑兵,马蹄都裹着厚布,踏在积雪上只发出细碎的“咯吱”声,如同一群蛰伏的夜枭,缓缓滑入城外的黑暗。
“将军,前面就是黑甲军大营了。”副将压低声音,手指前方隐约可见的营寨轮廓。
那营寨连绵数里,篝火点点如星,偶尔有巡夜士兵的吆喝声传来,在寂静的雪夜里格外清晰。
庞广陵勒住马,扫过营寨外围的鹿角与壕沟,不由发出一声赞叹:“罗不辞、武思惟,果真不负名将之称。”
但见一圈圈鹿角,根根削得尖利,深埋雪下至少三尺,连缝隙都用冻土夯实,骑兵想冲阵,先得折了马蹄。
而那壕沟,宽足丈余,沟底定是插了尖桩,雪落其上却没半点塌陷,显然是日夜派人巡守清雪。
望楼间距刚好五十步,火把亮得没半分昏沉,巡夜的吆喝声每隔一炷香就响一次,连换岗的间隙都掐得丝毫不差。
这营盘,不是临时扎下的草台,是铜墙铁壁。
庞广陵紧握长刀刀柄,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传令下去,左路一千骑绕后,寻机会烧其粮草,右路一千骑袭扰中军,剩下的随我直扑主营,记住,只许乱,不许恋战!”
“诺!”将士们齐声应和,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赴死的决绝。
喊杀声刺破雪夜,方令舟立马于显州南门,望着远处火光冲天的黑甲军大营,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缰绳。
陈永芳并马立在一旁,低声道:“主公,庞将军已经得手,此时不走,恐生变故。”
方令舟依旧死死盯着那片跳动的火光,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有对庞广陵的愧疚,也有对局势的决断。
“传令,全军即刻弃城南下,目标抬云关!”他猛地调转马头,声音冷得像冰,“若有掉队者,不必等待!”
随着一声令下,显州城内四万余大军开始有序撤离,同时,还带走了全城数千青壮以及工匠、学子、医者……
青壮与士兵们背着粮草,牵着战马,沿着既定路线快速前进,由于担心被黑甲军察觉,大军全程不敢点火,只能借着微弱的月光在雪地里摸索前行。
然而,天公不作美,刚走了不到两个时辰,天空又飘起了雪花。
雪花越下越大,很快就将道路覆盖,将士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跋涉,不少人因为看不清路况,摔得人仰马翻。
“将军,照此下去,不等抵达抬云关,将士们就要冻毙在路上了!”朱朝贵策马来到方令舟身边,嘶吼着说道,“不如找个避风之处,暂且休整一日,等风雪小些再走?”
方令舟勒住马,环顾四周,只见天地间一片白茫茫,连一处像样的避风所都找不到。
他沉默片刻,从怀中掏出一块干粮,用力掰成两半,一半递给朱朝贵,另一半塞进自己嘴里,艰难地咀嚼着:“现在不是休整的时候,一旦罗武二人追上来,后果不堪设想,传令下去,继续行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