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预想过的相见,就这样到来了?
那句话说“冤家路窄”,以前只是听说而已,而这一刻,会不会也可以用来形容今天的情景呢?
这位杜家小哥,他家所开的那个杂货铺,我也不至于太过陌生。那个杂货铺上的所出售的酒饼,我家也买过好几次了。按照我父亲的想法,正所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买了他家的酒饼之后,我家所酿造出来的酒,或许就会更为醇厚绵长些吧?只是,事与愿违,每次用完他家的酒饼,那一丝丝残存的辛辣味,依旧挥之不去啊。换句话说,与到另一家购买相比,结果几乎是一样的!
那么,他们杜家,会不会有所保留呢?
为此,我祖父、伯父、父亲,三番五次,或明言,或暗示,意思就是,希望他家能够“倾囊以授”,价钱方面不是问题!
然而,换回来的只是这样一句:“柯家大爷,小店的水平,就到这一步了,着实抱歉。要是不相信,完全可以另请高明嘛……”如此委婉的拒绝,还真让人无可奈何。
其实,为了酒曲这件事情,我们一家人,能够想的办法,都已经想到了的。而且,凡是足迹所到之处,也尽量购买当地的酒饼,以期能够取长补短,有所增益。然而,这一切,最终都是不了了之。
到了这一步,我们甚至也在怀疑,酒味的尽头,是不是就到此为止了呢?就好比说,龙潭水明明就是清甜的,你偏要想着喝出那酸味来,分明就是缘木求鱼嘛!
不过,几经思忖之后,祖父还是认为,酒水醇厚绵长的那种后劲,确实是存在的。那种记忆,早就镌刻于心中。而到了他独立当家之时,由于一次意想不到的灾祸,太祖父猝然离世,没能够将当初的那种草药明确告知后人,特别是没能够笔录出那棵草木的名称。说得再简单一点,那种配方,就这样失传了。
当然,很多人也会这样想:这么多年以来,至少在这十里八乡,大家所能够喝到的酒,都是这样的了。酒毕竟不是饭,就少那么一丁点儿回味与后劲,也无伤大雅吧?
话是这样说,只是,在与我闲聊之时,祖父眼神里的那种不甘心、不情愿,还是掩藏不了的。
换句话说,如果当初他根本就没有喝过那种回味绵长的酒,也就无所谓了。只是,人心就是那么复杂与微妙:既然曾经拥有,却在自己手里失传!那种遗憾,真不是言语所能够形容的了。
也正因为如此,我就把这件事情,看成了祖父的一大心愿。
这杜家,也是熬酒的。
他家所卖出的酒水,那酒味,和我家也差不多的。只是,问题就在于,既然是公开对外出售,他家未必就会“和盘托出”啊!
确实,本地的酒水,就到这个水平了,如果自己家的高人一筹,难保不让别人嫉妒?甚至,他家完全也可以这样做:反正,对外出售的已经是最好的酒了,我就再熬一些秘不外传的酒,留着自己喝。或者是,再观望一些年月,看看时机成熟,再亮出自家的独门绝技……
我,我是不是想多了?
只是,这一天,杜年庚独自外出,又意味着什么呢?而且,他出门这么早,又是为了什么?今天他说要做的事情,如果普通人都能够做到,那么,还用得着他这位少铺主亲自出马吗?
如此说来,他极有可能,就是来寻找酒曲的了?
杜康姓杜,杜年庚也是姓杜。那么,我们这一带的姓杜的人,会不会就是那杜康的后裔呢?还有,“年庚”的本意,就是,用干支表示人出生的年、月、日、时辰,在这个意义上,也就是指人的生辰八字了。当然,一般情况之下,也可以泛指人的年纪。比如说,人家问你“年庚几何?”,你直接答多少岁就可以了。如此说来,“杜年庚”这个名字,似乎也是暗藏玄机的。至少,没有一点笔墨功底的人,起不了这样的名字。或许,他的父辈、祖父辈,就是希望他能够千秋万世,接过酿酒祖师爷的衣钵?
想了那么多之后,我还有必要,再问他此行的目的吗?
就算我有心开口问,他也未必就肯照实回答吧?
由此看来,今天的这件事情,还是要斟酌一番的……“哦,杜家小哥,此行有何贵干?”柯晨冰冲口而出。
“哦,柯姑娘,”杜年庚支吾着,“也,也没有什么事情的。就是,就是想出来走走……”
柯晨冰霎时心下雪亮:出来走走?这么一个大热天,要么就来得更早些,要么就是傍晚时分再出来,避开烈日。而这样的一个时间段,很显然,应该是有所图的!看来,人家只是不想说而已……
“好吧,”说着,柯晨冰站起身来,“你忙先,我,我先行一步。”
“柯姑娘,你,你这是到哪儿去呢?”杜年庚说着,也站了起来。
指了指东北一侧,柯晨冰这样说道:“我嘛,要到山里找点草药,失陪了……”这样说着,也不管对方有何反应,就离开这刺棚所在的地方,走回那石阶路,然后再往山里走。
杜年庚只是静静地站着,并没有出言劝阻。
柯晨冰也只是往上走着,并不曾回头。
再走出一盏茶功夫之后,看到偏南一侧的路边,有一处山崖摸样的巨石,她就停下脚步,到那巨石偏西一侧,歇息一下。
喝了几口水之后,柯晨冰冥思苦想起来:我说要离开的时候,杜年庚为什么不出言阻拦?甚至,连假意挽留的话语,都懒得说!看来,对于我,他还是心存戒备的。或者说,他也巴不得我早一点离开。这样一来,就不会影响他的“正事”了?
只是,我的这些想法,会不会只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
确实,他跟我家并没有多大的交情,他不出言挽留,勉强也说得过去。只是,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以他少铺主的身份,如果没有正事,怎么会到这儿来呢?想想看,作为商人,一向都是“无利不早起”的。是啊,他或许会这样想,我家和他家之间,是潜在的竞争对手。如果他真是为了寻找酒曲而来,确实就不想让我知晓,更不想让我家“沾光”啊。“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如果真有独门生意,他自然是不想让外人知悉的。
要说相见,今天的情形,也算其中之一吧?
此前,我只是知悉,知悉集市上,有那样的一家人;那家杂货铺,有一个少铺主。在那种时候,他只是一种存在,对于我而言,并没有多大意思。说起来,也就是熟悉的陌生人了吧?
然而,一旦牵扯到与酒曲相关的事情,似乎就没那么简单了吧?当我渐渐意识到,酒曲隐隐就是祖父的一桩心事之后,我的态度和想法,还会跟以前一样吗?
要说完全一样,那是不可能的了。既然我想着,要了却祖父的这桩心事,那么,如何才能够做到呢?这样的想法,何尝就不像丝线一样,缠绕在我心间呢?当然,我也经常这样想,这样的一件事情,也不急在一时,完全可以从长计议嘛。
只是,这种暗自宽慰,更多的,恐怕还是自欺欺人?
是啊,祖父年事已高,有些事情,早已经是有心无力了。只是,他不便于嘟哝太多,不等于就不存在。作为儿子,他迟迟未能了却他父亲,也就是我的曾祖父的遗愿,肯定是心有不甘的。只不过,目前的形势难言乐观,这样的一件小事情,他也就不愿多开口了。
我的父亲和伯父,自然也记挂着这件事情。只是,作为联防队的首脑人物,除非是顺路找找看看,在其他的时间里,这样的一件事情,倒是无暇顾及的了。
也正因为如此,我才会想着,对于寻找酒曲这件事情,我义不容辞,我责无旁贷,我应该当仁不让,切实负起责任来。这倒不是说我的境界有多高,而是说,既然别的人都各有原因,我再不出头的话,就有点说不过去了。而且,如果整天都无所事事,那也是很难熬,那也是很无聊的。如此说来,揽下这样的一件事情,其实也是顺理成章的。
这样一来,如果是再次路过杜家的商铺,我的眼光,自然也就有点异样了。是啊,这样的目光,就像酒鬼遇见了佳酿。当然,在今天上午之前,我只是有所觉察,并不曾深入体会。甚至,我还想着,要加以掩饰。
那么,此前的那些掩饰与自欺,又从何而来呢?
路过那店铺的时候,就算是见到了杜年庚,我又能多说什么呢?我总不能说“你家的酒曲另有秘方,快让我看看”吧?于是,也正因为这难以开口,对于未来,我才会多出某些想法。
此前的那些日子里,我的那些异样,他是不是都看在眼里了?不,不会的!在他眼里,我也只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最多也就是那一句“柯姑娘,要买点什么呢?”是啊,在那种时候,我也只是他家众多主顾中的一个,甚至是很不起眼的一个。毕竟,我的心思,他不曾了解。
或许,这样也好吧?如果我的心思都已经被他看透了,接下来,我的处境,未必就能够好到哪儿去吧?
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我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对于那种形单影只,我是颇有感慨的了。只是,我也不曾想,能够在这山路上遇见他。是啊,身为少铺主,如果不是较为重要的事情,让小伙计代劳,不是更为简单省事吗?由此也就不难想象,这样的一件事情,确实是非同小可。另外,就算是亲自出马,再带上一两个小伙计,不是也能够为自己分担一二吗?由此看来,这确实是一件秘而不宣的事情,他并不想让更多的人知晓。
对于我来说,能够遇见他,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只是,一番察言观色之后,我选择了暂时回避一下。
那么,为什么会是这样呢?
对于小伙计,他并不放心,其实,对于我,也是一样的啊!他们父子俩,心中所想的,是一些独门生意。于是,那些独门绝技,自然也就是秘不外传的了。既然是这样,我也就没必要说破,也就只能暂时退到一边去了。他正作着美梦,作为旁观者,还是不要去打扰为妙吧?
当然,这样一来,我也失去了一次机会,能够近距离接触到他的机会。有点遗憾,有点不甘心,有点不情愿。不过,最终做出这样的决定,我也是权衡再三的。
这次机会嘛,失去就失去了,我还可以期待下一次。至于找酒曲这件事情,他既然还不曾知晓,我也就只能先深藏起来了。
而且,到了这一刻,我在暗处,他在明处,也是蛮不错的嘛。是啊,我可以暗暗地盯着他,看看他还能够弄出什么花样来。说到找酒曲,我的把握,也不算太大。这样一来,倒是出现了一个志同道者了?从这个视角来看,我的这一趟,也不是就毫无希望吧?
人们习惯于说什么“同行是冤家”,确实,对于这个杜年庚杜少铺主,要想让他轻易吐露口风,也不是很容易的事情。只不过,既然我已经留意到他,留意到这件事情了,就不会毫无希望吧?
我在算计着他,那么,此时此刻,他又在想些什么呢?
我觉得,首先,还是不能低估了他。他家的生意,也算红火吧?果真如此的话,他的心计、手腕什么的,真的就能够等闲视之吗?为此,我倒是宁愿,将事情想得复杂一些,将他这个人摆得更高一些。要不然,以后的日子里,我就会处于劣势,处处被动的吧?
这样的一个上午,遇见了这样的一个人……
那么,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又该做点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