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鼐暗自松了一口气,提醒自己要把握好分寸,可不能真的将人惹毛了。
“这也是您的孩子,您就……就这么不想要他吗?”
康熙气吉鼐不信自己,但更气自己到了这个时候还是狠不下心。
“朕没有,朕说了朕没有,是你疑心朕。”他的声音里带着委屈,却唯独没有杀意。
“万岁爷说臣妾怀疑您,可是您呢?就没有怀疑臣妾?”
康熙想说自己没有,至少现在没有,至于从前,生疑是皇帝的本能,但是自从吉鼐患上心疾之后,他便开始努力克制这种本能了。
吉鼐的语速很快,根本没有给康熙说话的机会,她道:“臣妾说的不是皇权。”
康熙眼中露出茫然,不是皇权?那他还能疑心吉鼐什么?
“臣妾出身不高,眼界也不高,就连读书都是您教的,臣妾只是一个小女子,心里装不下那么多的东西。
夫君、孩子已经将臣妾的心占得满满的了,再也装不下其他。
无论您信不信,臣妾都要说,我从来没有奢望过那个位置。
所以,即便您怀疑臣妾,臣妾也不惧。”
吉鼐这话和表白有什么区别?哪怕是身为皇帝的尊严被践踏,康熙都舍不得将吉鼐如何,这会更是心软的一塌糊涂。
他想,或许是吉鼐的爱子之心太甚,乍然听到自己的夫君要伤害自己的孩子,受了刺激才会口不择言。
康熙想将吉鼐揽入怀中,安慰她,哄她,让她注意自己的身体。
可是吉鼐的下一句话,却将康熙钉在了原地。
“可是臣妾接受不了您疑心臣妾对您的感情!您方才说臣妾的小意温柔都是为了小六,就已经证明了一切。”
吉鼐看着眼前自己两世的爱人,她自始至终都知道,除非自己和其他女人一样装聋作哑,一辈子糊涂着,否则她和康熙之间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
虽说,人啊,难得糊涂。
但是已经清醒过来的人,如何再自欺欺人?
“万岁爷,您知道吗?患上心疾的那一夜,我其实根本没有睡,我一直在等您的解释。
我想着,我表现的都这么明显了,我的夫君素来在意我,怎么可能瞧不出我的异常。
他会告诉我的,把一切都告诉我,但是没有……
我知道您在纠结,可是万岁爷,那一夜受煎熬的不只是你一个。”
吉鼐抬起双手,示意康熙去看,那双白皙的柔夷依旧滑腻,康熙很熟悉它的触感。
那一夜惨痛的痕迹分明已经消失了,但是恍惚间,康熙似乎依旧能看到渗出的鲜血,那是吉鼐的痛苦。
“……朕已经补救了。”康熙干涩的声音将主人的心虚气短昭示得明明白白。
“我知道,但是万岁爷,我害怕啊!那一夜让我得到了一个教训:您并非只是我的夫君,并非只是承瑞他们的阿玛。
今日,您可以为了所谓的制衡对我下避子药,那明日,您会不会因为旁的“不得已”对我和孩子做出别的事来?
别说什么不可能!在避子香之前,您怕是也没有想到有一天,您会不想让我再生下我们的孩子吧?
我害怕,我是真的害怕,害怕那一日您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对我下手,对孩子们下手。”
康熙踉跄着起身,然后后退。
“你害怕?你害怕朕会对你……你,你竟然是这么想朕的?马佳吉鼐,你有良心吗?”
吉鼐的声音骤然拔高:“臣妾有!”
“臣妾有,只是那一颗装着您的真心早已遍体鳞伤。
您与皇后大婚前的警告,之后的冷落,承瑞的中毒,压制钟粹宫的避子香。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让我明白了,你和我,我们根本不可能像寻常夫妻那样,两心相许,情深不悔。
多美好的词啊,可是您不能,我也不能,我们之间隔着太多的东西。
呵,我又有什么资格埋怨您呢?其实道理我们都明白。
这不光是哪一个人的错,是您的心里装着太多的东西:大清的江山、太皇太后的态度、朝臣的势力、其他的妻妾子嗣。
是我不可能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一颗心全都寄托在您的身上。
就像您会怀疑我对您的真心一样,我也不敢再全然相信您对我的感情,我不是独身一人啊,我还有孩子,我输不起!
身为母亲,我必须要为自己的孩子打算。”
康熙冷眼看着吉鼐,哪怕心底有再多的难过,也不肯低头服软,身为一个皇帝,他不可能一次又一次地俯下身子,为对方妥协。
“你要学赫舍里氏!”
吉鼐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万岁爷,您瞧,这就是我们之间永远逾越不了的鸿沟。
哪怕您知道了我们之间的问题在哪,可您的第一反应不会是去想该如何解决。
您最先想的一定是大清的江山和自己的权柄,您最在意的始终是自己帝王的尊严。
您过去的承诺和安抚,只是因为您愿意,就像是您说的那样,只要我永远不变,您才会保护好我。
可一旦撕破脸,您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可以翻脸无情,可以冷酷地宣判我的死刑。
而我,哪怕上一刻还被您捧在手心,此时也只能等待最后的结局。”
“你既然知道朕的一句话可以将你捧上天,也可以让你瞬间堕入地狱,为什么要说出心里话。
马佳吉鼐,你的演技很好,将朕都骗过去了,甚至,在此刻之前,朕都以为我们是......你既然骗了朕,为什么不一直骗下去?”
就为了那个孩子?
因为他想舍弃那个孩子,所以吉鼐不想再忍下去了,还是因为她不需要再与自己虚与委蛇了,哪怕就此失宠了也无所谓?
“因为我的心不是石头做的。
我爱您,也恨您、怨您、怕您,你以为,在你面前演戏,我就不难过吗?
你分明是我的爱人啊,可是从何时起,我们走到了,在你面前也需要演戏的地步?
看着你难过、委屈、小心翼翼,我不心疼吗?可是我能怎么办?一边是我随时可能变心的爱人,一边又是需要我保护的孩子,我能怎么选?”
“所以,朕,变成了被你舍弃的那个?”
“你是皇帝,即便没有真心,也还有无上的权力,有自保的能力。”
话说到这里,康熙哪里还不清楚吉鼐的意思。
追根究底是他的爱人不相信自己,她不信自己会永远爱她,不信自己永远不会将屠刀对准他们母子,所以她要收回自己的真心,她要把自己当成皇帝,而不是爱人。
“其实你可以一直骗朕的,等你的儿子坐上了朕的位置,你就不用怕了。”
康熙觉得自己疯了,直到这个时候他恨的依旧是吉鼐不肯将真心交付给自己,依旧是她为什么不能一直骗下去。
“继续骗朕,你才有更多的机会为自己的儿子筹谋。”
可是她没有,她宁愿和自己撕破脸,就因为她肚子里的那块肉?她就那么担心自己会不管不顾地除掉这个孩子?
“不,万岁爷,我要的只是孩子们的平安。
那个位子,我从未肖想过,哪怕如您所说那样,权力能止忧,我也没想过让我的孩子登上那个位置。”
“为什么?因为承瑞的身体,还是因为塞伊察浑的立场?可你还有别的孩子,胤华和胤福都可以......”
至于吉鼐肚子里的这个,想都别想,哪怕他是个健康、优秀的阿哥。
吉鼐从床上爬起来,然后跪下,康熙的身形动了动,但最终也没有去将吉鼐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