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人夹着豆腐的筷子悬在半空,僵住不动。
阿舟握着酒壶的手微微发颤,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毛豆涨红着脸,握紧了拳头,却被林大人死死按住。
余俨喉间发苦,满心的无奈与痛心,却只能低头,声音低沉而压抑。
“老臣绝无此意,老臣只是为陛下、为江山社稷考虑......”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殿外传来环佩声响。
四名宫娥鱼贯而入,每人手中捧着鎏金托盘,上面盛着如血的琼浆。
景意南拈起一盏,对着烛光晃了晃,勾勒出一抹莫测的笑意。
“这是西域进贡的‘醉红颜’,据说饮了能解百忧。”
“先生素来忧国忧民,整日愁眉不展,不如先尝尝?”
余俨望着那杯酒,只是不知景意南葫芦里还在卖什么药。
索幸今日是他出口未经过修饰得罪了陛下。
还是饮酒赔罪吧。
他几乎不做思考,就将杯子端到了眼前。
对着上首的年轻的皇帝敬了一杯,随即杯子口贴在唇角。
霎时,景意南猛地起身。
龙袍扫翻了案上的菜肴。
杯盘落地的碎裂声在寂静的暖阁里格外刺耳。
“怎么?太后没告诉先生,这酒里该掺些什么?”
余俨一怔,浑然有些发蒙的看着手上的杯子。
红色的酒液在烛火下还散发着迷人的芬芳,就像它此时的颜色一样仅需浅尝一口就能瞬间致命。
......差一点,只差一点点,他就喝进去了。
他想的是喝酒赔罪。
她想的却是要他的命?
景意南脸瞬间沉了下来。
抓起酒杯,猩红酒液泼在余俨脸上,艳丽的红色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朝服上。
她的语气尖锐,仿佛下一秒就要伸着长长的指甲到他的脸上。
而余俨此时才懂了梁昭那句。
“你会后悔的。”
“喝!喝了这杯,朕便信你忠心! ”
“否则,便是与太后同谋,意图弑君!”
一下子,全场人的脸刷的都白了。
毛豆一张脸白的跟纸一样发透,他哆哆嗦嗦的看着手边的酒,心里的恐惧在被无限放大。
不该是这样,不能是这样。
余先生是我们的老师啊!他怎么会害你?
陛下,明鉴啊!
“陛下!”
余俨脸色发白“咚”地一声跪地。
朝服下摆沾满酒水和菜肴的残渣,他连连叩首,额头撞在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老臣追随陛下二十载,纵使粉身碎骨,也绝无半点弑君之心!老臣对陛下的忠心,苍天可鉴!”
暖阁里鸦雀无声,唯有余俨急促的喘息声。
不会的,陛下应该就是想吓吓先生。
他信她,她不会让他失望的!
毛豆攥紧了手心里的衣角。
目光死死盯着龙椅上面无表情,嘴唇轻启的那个他喜爱的女子。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先生,是你教给我的。”
余俨跪在满地狼藉中,他脸上都是酒液,明明还未入冬他都觉得通体发寒。
他看着桌上的女子。
眉眼是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
她是他最得意的学生,也是成就他一生心愿的钥匙。
余俨垂眸,仿佛回到了半年前景意南还朝他伸手的画面。
她说:\"先生,该兑现当年说的 ' 愿为明主执鞭 ' 了。\"
怎么这么快,他就成了弑君重罪了?
太后说的没错,景意南残暴,自我,无法听进任何人的劝解。他不知道吗?他知道,他余俨只是不愿意承认,自己辛苦教付了这么多年最得意的学生,是如此失败的一个人。
余俨举着酒杯颤颤。
忽然觉得这一切这么多年都不过是一个荒诞的笑话。
他余俨官场纵横失意,教学生也大败特败。
青云直上才是他此生最大的败笔。
景意南忽然笑出声,捂着唇角眉眼弯弯,说出来的话却让在场所有人都为之一振。
“先生,您不为我高兴吗?眼下齐梓恒已死,整个大景奸佞皆除,我们的好日子要来了!”
齐梓恒?奸佞?
疯了,彻底疯了。
“陛下!”
毛豆终于扯开了林叔攥着他的手,他跪在了余大人的身边。
头伏在地上,磕头梆梆作响,说话又急又快。
“陛下,先生绝不会弑君,也绝不会有此念头,这当中必有隐情!”
“啧。”
上首之人似乎厌倦了这一场戏,不耐烦的从嘴唇中发出一丝厌弃。
“陛下!我替先生喝!我来证明先生的忠心!”
毛豆手脚极快。
眨眼间就从余俨手里夺过了酒杯,旁人还来不及反应,他就已经一仰头顺进了脖子里。
酒香伴随着浓烈的花香扑鼻而来。
毛豆放下酒杯,就看到离自己最近的余先生脸上哭都是泪水,嘴角咧开,手上还摆着抢酒杯的动作顿在原地。 先生失态的模样好丑,他兀自想着。
他扯着嘴角一笑,毫不在意的挥手。
“先生,您看!我就说陛下不会......”
一丝液体从鼻孔里渗出,毛豆下意识的摸了摸鼻子。
手心里一片猩红,仿佛与方才喝的酒的颜色一致。
笑容瞬间变得惊恐,瞬间头晕目眩的感觉接踵而至,肚子里仿佛被水煮开了一般的沸腾。
他一歪,歪倒在了余俨的怀里。
余俨脸上都是扭曲的惊恐之色,他慌乱用纯白的袖子擦着他嘴角鼻孔不断冒出来的血渍。
“豆子,你撑住,我去喊太医,豆子!”
毛豆整个人浑身在地上打摆子,口中的血沫不断涌出,怎么都擦不干净,反而把他小麦一般的脸庞都擦的全是血渍。
他眼角渗出泪水,合着血水滴在地上。
“先......先生.......我好像,要死了......”
余俨哭的泪水糊住了整个眼眶,他摇头,擦着孩子脸上的血污。
他哭啊!
他悔啊!
毛豆是他最先收下的学生,不算聪明,但是胜在听话。
这么多年,他喜爱阿雅,对阿雅多有偏爱,豆子也不觉得不平衡,每日傻乎乎的挑水做饭,伺候他这个对他多有冷漠的先生。
他想起二人被关在青阳府牢狱时,这个小小的孩子总是害怕的缩在他的怀里,现在,时隔多年也这般无助的躺在他的怀里......
“是我害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