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贝克是刑警学院法医专业毕业的。
理性与证据是刻入他骨子里的信条。如果记忆不可靠,那就去找证据,找记录,找那些不会被个人情感和诡异幻觉所扭曲的东西。
他的母校,他的人际关系档案,毕业照……总会有痕迹证明温暖是否存在过。
这个念头如同溺水者抓到的浮木,给了他一个明确的方向。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这家诡异的“忘忧”咖啡店,甚至没有再看一眼隔壁那家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寿衣店。
……
几天后,苏贝克踏上了返回母校城市的火车。车厢里嘈杂喧闹,他却感觉置身于一个透明的罩子里,外界的一切声音都隔着一层膜。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农田、村庄、山峦,都像是虚假的布景。他无法克制地去想那个微笑,那个勾手的手指,还有脑中的低语。
火车鸣着汽笛,缓缓进站。熟悉的站台气息混合着煤灰和人群的味道涌来,稍稍驱散了一些他心中的阴霾。他随着人流下车,刚出出站口,一眼就看到路边停着一辆略显陈旧的公交车,车头电子屏上滚动的红色大字正是——“刑警学院专线”。
像是专门为他准备的一样。
一种微妙的违和感一闪而逝,但急于寻求答案的焦灼压过了这丝疑虑。他快步上车,投了币。
车厢里空荡荡的,只有最后排坐着个看不清面容的老人,蜷缩在座位上像是睡着了。
司机戴着厚厚的帽子和大口罩,只露出一双毫无神采的眼睛,瞥了他一眼,便麻木地转回头。
车辆启动,摇摇晃晃地驶离车站。疲惫感如同潮水般瞬间将苏贝克吞没。自从咖啡店那天之后,他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一闭眼就是那片大火和“温暖”扭曲的微笑。
车厢单调的摇晃成了最好的催眠曲,他的眼皮越来越沉,意识迅速沉入一片漆黑的深潭。
他睡得很死,连梦都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剧烈的颠簸将他惊醒。
他猛地睁开眼,窗外已是漆黑一片,只有公交车内昏暗的灯光提供着微弱的光亮。车停了。
他揉了揉干涩的眼睛,看向车外——不是熟悉的学院大门,也不是任何市区的景象。
而是一片荒凉、空旷的场地。远处,几栋低矮的、轮廓模糊的建筑在浓重的夜色中沉默地矗立,只有零星几点惨绿色的应急灯在闪烁,勾勒出它们大致的轮廓,看上去像是……厂房或者仓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和化学品混合的刺鼻气味。
公交车的前后门都敞开着,如同怪兽张开的口。车内的灯忽明忽灭,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那个司机不见了。
最后排那个老人也不见了。
整辆车空空如也,只剩下他一个人。
苏贝克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冷汗再次冒了出来。他看向车头的电子屏,那红色的字样不知何时变了,依旧在缓慢滚动,像是一则冰冷的讣告:
“终点站——h市城西殡仪馆,已到达。请各位乘客带好随身物品,依次下车。”
殡仪馆?!
苏贝克头皮瞬间炸开!他不是要回学校吗?怎么会睡了一觉,就到了这种地方?!
就在他浑身冰凉,僵在座位上时,车外那片漆黑的空旷地里,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若有若无的声响。
哒……哒……哒……
像是有人穿着硬底的鞋子,在不紧不慢地敲击着水泥地面。
正缓缓地,朝着公交车门口的方向走来。
……
幽暗的冥殿之中,监控石镜的镜面剧烈波动,仿佛被投入巨石的湖面,景象模糊扭曲。
秦广王猛地站起身,玉冠震颤:“殡仪馆!是它的巢穴边缘!它要把苏贝克直接拖进去!”
路西法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石镜外那片弥漫着不祥气息的黑暗,脸上不再是玩味,而是一种极度专注的狩猎般的表情,他舔了舔嘴唇,声音低沉而危险:
“长山虎……果然狡猾。直接篡改了公交线路,利用了人类最基础的认知盲区——睡眠。这下,猎物直接送货上门了。”
他的目光转向镜中苏贝克惊恐失措的脸,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
“好戏,终于要正式开场了。”
h市殡仪馆那栋灰白色的建筑,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匍匐在郊外铅灰色的天空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特有的味道——消毒水、香烛和某种难以名状的、类似于陈旧家具和淡淡腐败混合的气味,浓得化不开,压得人胸口发闷。
苏贝克几乎是跌撞着下了车,冰冷的空气瞬间刺透了他的单衣。他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那扇巨大而熟悉的铁艺大门,黑漆漆的,线条冷硬。
全市的人最终都会在这里汇聚,像无数条溪流被迫汇入同一片静止的、死亡的海洋,送别每一个曾经鲜活的亲人。
也许人们根本不清楚自己是怎么稀里糊涂来的这世上,但每个人必定能在这里,清晰地知道某个人是如何彻底离开的。
人生的开端模糊不清,尽头却往往被标注得清清楚楚,这真他妈的是个巨大的讽刺。
苏贝克脑子里莫名闪过这个念头,带着一种冰冷的讥诮。
他在毕业实习跟法医现场时,来过这儿几次,更早之前,也因家族中老人的离去而到访过无数次。
他对这里的流程、每一个厅的位置、甚至休息室里哪种牌子的免费茶水味道最寡淡都一清二楚。
但,明明是要回母校报道,出租车却把他精准地抛在了这个终点站门口,这种诡异的错位感让他从骨头缝里渗出寒意,根本无法舒坦。
他虽然就站在殡仪馆那巨大阴影的笼罩下,冰冷的铁门仿佛散发着吸力,但他深吸了一口那令人作呕的空气,还是毅然决然地转身,决定立刻原路返回,离开这个不祥之地。一定是司机听错了,或者导航抽风了。
就在他抬脚的瞬间——
“别走,贝克。”
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空旷地带的微风,直接钻进他的耳膜深处。那音调……古怪极了,带着一种过分热络的滑腻,却又透着一丝非人的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