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他的混乱的思绪:那位老奶奶,他明明记得母亲在电话里提过,几年前就已经因病去世了!
巨大的惊骇攫住了他。
他猛地环顾四周,那些热情洋溢的笑脸此刻在他眼中扭曲变形,仿佛是一场精心编排的、盛大而诡异的假面舞会,而舞会的中心,就是他这个唯一的“活物”。
逃!
必须立刻逃离这里!
这个念头如同冰锥,狠狠凿穿了苏贝克的颅骨,带着刺骨的寒意和纯粹的恐惧,瞬间烧遍了他每一根神经末梢,压倒了一切残存的理智和徒劳的犹豫。这不是选择,而是本能,是濒死生物对生存最原始的渴求。
只要能离开这个鬼地方,让他付出什么代价都愿意!灵魂?血肉?都在所不惜!
他猛地绷紧全身肌肉,像一头困兽般试图挤出这粘稠得令人窒息的人群。然而,周围那些“人”看似随意站立、慵懒晃动,却仿佛共享着一个可怖的蜂巢意识,脚步轻移,身体微侧,巧妙地、天衣无缝地收紧,形成了一个不断蠕动的包围圈,铜墙铁壁般让他寸步难行。无数条手臂——那些触感冰凉甚至略带弹性,却绝无人类体温的肢体——热情地搭在他颤抖的肩上,亲密地搂住他僵硬的胳膊,力量大得惊人,看似亲昵的勾肩搭背,实则是冰冷彻骨、无法撼动的桎梏,将他牢牢钉死在原地。
就在这时,那张永恒不变的、嘴角弧度精确得如同量角器量出的笑脸,再次突兀地出现在他眼前,几乎要贴到他的鼻尖。没有呼吸的温度,只有一股陈腐纸张般的干燥气息。“温暖”黑洞般的眼睛深不见底,直勾勾地凝视着他,倒映出他自己惨白扭曲的脸。
“要去哪儿啊,贝克?”那声音平滑得诡异,没有丝毫情绪起伏,“派对……才刚刚开始呢。”
苏贝克感到自己的胳膊被一只铁钳般的手抓了个正着,他拼尽全力试图挣脱,那握住他小臂的力道却纹丝不动,甚至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戏谑感。骨髓深处都透出了寒意,他牙齿打颤,只得用了全身力气才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嘶声道:“……好,好……我先坐下……”
他被那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半推半押地按回座位。
“来,喝点饮料吧。” “温暖”说道。
这似乎是下车以来,他第一次用正常的、通过空气振动传播的方式说话,而不是直接那瘆人的、直接在苏贝克脑颅内响起的低语。这突兀的“正常”反而让苏贝克更加恐惧,仿佛某种伪装正在层层剥开。
苏贝克手指颤抖地拿起面前那杯色泽诡异、微微粘稠的“饮料”,冰凉的杯壁激得他一个哆嗦。他哪里敢喝,只是机械地握着,目光惊恐地扫视着整个屋子里的“人”们。
光线在这里变得扭曲而不稳定,像是透过晃动的水波看到的景象。他终于看清了——或者说,终于被迫承认了他潜意识一直在拒绝承认的事实。
这些“东西”……它们似乎都有一个共同点:缺乏一种坚实的“存在感”。
它们的边缘微微模糊,像是在信号不良的屏幕上看到的残影,动作带着一种不自然的、轻微的延迟感。
它们的笑容僵硬,眼神空洞,彼此间的交谈只有嘴唇无声的开合,整个派对现场竟如同一部被按下静音键的恐怖默片!
作为整个房间里唯一的一个大活人,苏贝克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他感觉自己像是不小心跌入了一个为死人举办的盛宴,每一个“宾客”都在扮演着生前的角色,而他是那个格格不入、即将被同化的异类。胃里翻江倒海,他只能死死捏着那冰冷的杯子,强迫自己坐在这里静观其变,每一秒都像是在刀尖上煎熬。
就在他精神即将崩断的极限,原本侧对着他的“温暖”毫无征兆地、猛地将头转了一百八十度——颈骨没有发出任何声响——那张笑脸再次精准地对准了他,黑洞般的眼睛锁定了已经尽量保持冷静的苏贝克。
苏贝克的脸色瞬间比身后的墙壁还要惨白,那强行绷住的镇定如同脆弱的玻璃般彻底碎裂。
他的面部肌肉失控地轻微痉挛,瞳孔因极致恐惧而缩成针尖大小,冷汗浸透了他的后背,只要是个人……甚至不需要是个人,都能一眼看穿他那濒临崩溃的、无处可逃的绝望。
就在苏贝克的精神被“温暖”那非人的凝视逼至崩溃边缘,几乎要尖叫出声的刹那——
“虚无殆尽,实相生尘,尽数褪却……”
一段低沉、沙哑,却带着某种奇异穿透力和不容置疑力量的咒语,如同冰冷的溪流,突兀地灌入这间被诡异沉默笼罩的派对房间。
咒语声不高,却瞬间压倒了所有无声的喧嚣,每一个音节都清晰得可怕,仿佛直接烙印在灵魂之上。
紧接着,“砰!”的一声巨响,并非物理上的爆炸,而更像是一种……空间被强行撕裂、法则被粗暴篡改时发出的、令人心悸的闷响!
霎时间,整个房间内那些模糊摇曳、如同信号不良影像的“宾客”们,动作齐齐一滞。
它们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身体像是被橡皮擦凭空抹去一般,从边缘开始迅速变得透明、虚化,如同阳光下溃散的迷雾,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前一秒还摩肩接踵、“热情”洋溢的派对现场,下一秒竟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冰冷的空气和死一般的寂静。那些冰冷桎梏着苏贝克的手臂也同时消失,让他因突然失去支撑而踉跄了一下。
温暖的歌声、虚假的亲昵、无声的唇语……所有的一切,都在那咒语和巨响过后,消失殆尽了。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好像那些人从来都没存在过,空荡荡的房间里,似乎“人”从来都没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