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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其他类型 > 去年春恨却来时 > 前传篇·四 起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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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的岁月缓慢而重复,外界的天翻地覆似乎被层层山峦阻隔,只余下模糊而遥远的轰鸣。

齐徽常常会坐在山崖边,低声哼起幼时哥哥教的童谣,向着金陵城、向着更远的北方眺望,那里是哥哥们征战的方向。

她会想起从前那些苦中作乐的日子,会想起哥哥、成济哥,也会想起……那个人……只要一闭上眼,脑海中就是他的一颦一笑。齐徽每天都要在心里为他祈福上万遍,哪怕不要他出人头地,只要他平平安安活着回来就好。

山中岁月,清贫却也平静,日升月落,寒暑交替,一晃便是三年。

崇启三十一年的一个秋日黄昏,夕阳将栖霞山染得一片暖金,层林尽染,倦鸟归巢。

齐徽正坐在屋前的小凳上,一边哼着那首熟悉的童谣,一边缝补着佑儿玩闹时扯破的衣角;三岁的齐佑摇摇晃晃地追着一只蝴蝶,笑声清脆;成安在灶房忙碌,成纨帮着烧火,成峥、成嵘则在院中修理农具;病榻上的舅母精神似比往年好些,正含笑看着孙儿嬉戏。

一切都如过去一千多个日夜般寻常。

忽然,院外那条通往山下的小径上,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不止一人。

齐徽警觉地抬起头望去,夕阳的逆光中,三个高大挺拔却风尘仆仆的身影,正一步步向着小院走来。

手中的针线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猛地站起身,眼睛难以置信地睁大,嘴唇微微颤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哥?”

这一声如同惊醒了所有人。

成安从灶房冲了出来,她看着院门口的齐邕,整个人如同被定住,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齐邕的目光穿越院子,牢牢锁在成安身上,千言万语哽在喉头,三年来的生死挣扎、无边思念,此刻只化作深深的一眼。

二人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哥哥!阿季!”

齐徽像一只归巢的乳燕,不顾一切地飞奔过去,直直地扑进了晏季的怀里,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腰,将满是泪痕的脸埋进他沾染着尘土的胸膛。

晏季被撞得微微一晃,随即稳稳接住她,他紧绷了三年的心弦骤然松开,手臂收紧,将她深深拥住,声音沙哑却无比温柔,

“阿徽,是我,我回来了,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齐邕的目光落到听到动静、好奇地扒着门框往外看的小男孩身上,那眉眼,依稀有自己的影子。

“佑儿,过来,这是你爹爹。”成安哽咽着招手。

齐佑有些怯生,但还是慢慢挪过来,仰头看着这个陌生的、却让他莫名感到亲近的高大男人。

齐邕蹲下身,他伸出手,想要抱抱儿子,却又怕手上的老茧弄疼他,最终只是轻轻摸了摸他的头,“佑儿……都长这么大了……”

看着这边两对重逢的感人场景,成济摸了摸鼻子,故意大声叹了口气,“哎呀呀,看看!大哥有咱妹子和佑儿,三弟有阿徽等着,就我老成,光棍一条,回来连个扑上来抱抱的人都没有,真是同人不同命啊!伤心!太伤心了!”

故作夸张的抱怨冲淡了空气中浓重的悲伤与激动,大家都忍不住破涕为笑。

一直安静站在一旁、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的成纨,抿嘴一笑,端着一碗温水走上前,递到成济面前,声音温柔又带着几分打趣,“哥,快喝口水歇歇吧,一路辛苦了。没人抱你,妹妹给你端茶送水总行了吧?”

成济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接过碗一饮而尽,然后用力揉了揉成纨的头发,“好!还是我家小妹最好,知道心疼二哥!”

夜幕低垂,山中简陋的茅屋内却前所未有地温暖明亮。

饭后,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最小的齐佑已经在母亲怀里沉沉睡去,屋外秋虫唧鸣,更衬得屋内气氛沉静而专注。

齐邕的神色在灯下显得沉稳坚毅,昔日的书生青涩早已被战火与风霜磨砺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生死后沉淀下来的威仪,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

“这三年,天下已然大乱,群雄并起,割据一方。弑君的梁冀早已兵败身死,但朝廷权威尽丧,各地刺史、将军乃至豪强,皆拥兵自重,称王称霸者不知凡几。江北、中原、荆襄、西蜀……处处烽火,百姓流离失所,较之我们离家的光景,更是艰难十倍。”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家人凝重的面容,“我们兄弟三人,投的是江北军,首领项晔虽出身不高,却颇有韬略,知人善任,且旗帜鲜明,以‘诛国贼、安黎庶’为号,在江北一带渐渐站稳了脚跟。”

成济接过话,“军中日子自然艰苦,刀头舔血,朝不保夕,好在咱们兄弟三人互相扶持。大哥善谋略,很快得到上头赏识,做了参军,出谋划策;我嘛,就凭这身力气,在先锋营里挣了些许军功;三弟更是了得,他机敏过人,学什么都快,如今已是斥候营里的佼佼者,探敌情、破埋伏,屡立奇功。”

晏季被二哥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低头,轻声道,“全赖大哥二哥照应。”

齐邕点点头,继续道:“我们追随的主帅,确有雄才大略,且能体恤士卒,并非一味穷兵黩武之辈,这几年来,我们转战南北,虽历经凶险,但总算一步步站稳了脚跟。如今,我军已攻占数州之地,兵锋正盛。就在月前,我军经过血战,已一举攻克了金陵。”

“金陵?”

“不错,正是金陵,”齐邕肯定道,“如今城中秩序已大致恢复,我军主力也已入驻,主帅念我们兄弟作战勇猛,忠心可嘉,且我家就在金陵左近,特准我们几日假期,回来接你们。”

他看向成安和怀中的佑儿,目光温柔坚定,“山中虽暂时安稳,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乱世之中,唯有在强大的势力庇护之下,方能得享安宁。如今金陵在我军掌控之中,比这深山安全得多,我们此番回来,就是要接你们去金陵安顿。”

一直安静听着的成峥和成嵘对视一眼,成峥猛地站起身,激动道,“大哥,二哥,三哥!你们如今都是军中栋梁了,带我们一起去吧,我们也能打仗,绝不给哥哥们丢脸!”

成嵘也紧接着站起,用力点头,“对!我们在这山里也练就了好身板,打猎砍柴都不在话下,我们要像哥哥们一样,去战场上搏个前程,建功立业,保家护国!”

齐邕看着两个已然露出青年棱角的弟弟,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病榻上的舅母。

舅母轻轻叹了口气,眼中虽有担忧,却更多的是释然和理解,“乱世如此,好男儿志在四方,他们既有心,便让他们去吧。跟着你们,总比他们自己懵懂闯荡要安全得多。”

齐邕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成峥和成嵘,神色严肃,“军中不比家里,纪律严明,吃苦受累都是小事,随时可能丢性命,你们可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两人异口同声,斩钉截铁。

“好!”成济一拍大腿,朗声笑道,“这才是我勋家的好儿郎!放心,有二哥在,定把你们操练成真正的汉子!”

齐邕最终点了点头,“既如此,待我们安置好家中女眷,便带你们一同回营,切记,一切须听从号令,不可莽撞。”

齐徽悄悄望向晏季,正对上他同样望过来的目光。

三年征战,他黑了,瘦了,但眼神更加锐利明亮,此刻看着她,却又盈满了不变的温柔,她轻轻弯起嘴角,用口型无声说,

“欢迎回家。”

晏季看懂了她的话,眼中的笑意更深,重重地点了下头。

一家人迁入金陵后,齐邕依仗在军中的些许情面,为家人在相对安宁的城西隅寻得一处小院安置。

成峥、成嵘迫不及待地随三位兄长入了行伍,虽从小卒做起,却干劲十足。

兄弟五人在江北军中团聚,彼此照应,加之齐邕之谋略、成济之勇武、晏季之机敏早已在军中传开,新来的成峥、成嵘亦是好苗子,一时间“勋家五虎”的名声悄然在营中传开,深受士卒敬重。

齐邕更得统帅项晔青睐,视为左膀右臂,军机要务常与之相商,甚至流露出欲招其为婿,进一步捆绑之意,然齐邕以家中已有贤妻、不敢停妻再娶为由,婉言谢绝。项晔虽觉遗憾,却更重其人品才能,信任不减。

然而,好景不长,崇启三十二年冬,年迈的项晔旧日剑疮崩裂,引发恶疾,药石罔效,竟溘然长逝。

项晔长子项城继任主帅之位。此项城心胸狭隘,刚愎自用,早已对父亲如此倚重齐邕兄弟心怀不满,更因当年议亲被拒之事暗觉折了面子,视齐邕为眼中钉、肉中刺,一朝大权在握,便处处针对。

先是明升暗降,削齐邕参军之权,调任闲职,又屡次将攻坚陷阵、损耗极大的任务强行派予成济及其麾下,却克扣粮草军备,更暗中指示心腹,在晏季侦查敌情时故意传递错误讯息,险些令其陷入绝境。幸得晏季机警,兄弟几人合力,才屡次险死还生。

“大哥!项城那厮是存心要我们死啊!”成济愤慨道。

晏季平日话不多,但此刻亦是义愤填膺,“敌军似早知我军动向,埋伏重重,大哥,再不走,我们都要交代在这江北军了!”

齐邕垂眸,他原以为只要尽心效力,总能换得立足之地,如今看来,是自己想得太天真了,江北军早就不是原来的军队,项城已无容人之量,留下唯有死路一条。

“项城不容我等,天下之大,岂无我兄弟容身之处?诸弟信我齐邕,愿随我同生共死,此恩此情,齐邕永世不忘,如今我等已无退路,唯有自寻生路!”

他当即带着家小悄然离开金陵这是非之地,南下至一处较为偏僻的县镇。

平日里敬重、钦佩齐邕者甚多,被项城排挤过的人亦不在少数,此次随齐邕一同而去的,还有军中的一十三位将士,皆称愿誓死追随齐邕。

凭借昔日声望与积累的些许钱财,又得晏季巧妙设计,成济、成峥、成嵘竭力奔走,打出“抗暴虐、求活路”的旗号,竟在短时间内招募到八百余饱受乱世之苦、愿意搏一条出路的青壮。

有了这初步的根基,急需一个稳固的立足之地。齐邕将目光投向了附近山岭中一股盘踞已久、为害地方的山匪。其山寨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若能取下,既可为民除害,更可获得一个绝佳的安身立命之所。

晏济一番计谋,不久后,齐军不废一兵一卒,便成功在此安营扎寨,还收编了一波土匪队伍,军队也进一步壮大到两千余人。

庆功宴上,火把噼啪作响,烤肉的香气混合着土酒的醇厚气息弥漫在空气里。

齐徽端着一碗酒,笑吟吟地走到晏季面前。三年多的军旅生涯让他褪去了少年的青涩,眉宇间多了坚毅与风霜,但在齐徽面前,他依旧是那个会因为她一个笑容而手足无措的晏季。

“季哥哥,”齐徽声音清脆,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难得的俏皮,“这一杯,贺你今日又立新功,智取山寨,兵不血刃!”

说罢,自己先仰头喝尽了碗中有些浑浊的酒液,辣得她微微蹙眉,却更添娇憨。

晏季看着她,眼底是化不开的温柔诚挚,没有丝毫犹豫,端起自己的酒碗一饮而尽,“多谢阿徽。”

他刚放下碗,齐徽又立刻替他满上,自己也重新斟满。

“这一杯,贺我们终于有了安身之所,不用再颠沛流离。”

“好。”晏季再次仰头喝尽,喉结滚动,酒水些许洒落衣襟。

“这一杯,贺哥哥们脱离险境,未来可期。”

齐徽像是打定了主意要看他出丑,一杯接着一杯地找理由,脸颊已飞起红霞,眼神却愈发明亮。

晏季来者不拒,她敬一杯,他便喝一杯,目光始终牢牢锁着她。

她递过来的东西,总是要接的,纵然是毒酒,他也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