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后,晏昭养好了身体,便主动提议将虞妃从大相国寺接回,太后很是欣慰,同意了此事。而虞妃经此一难后,果真收敛了许多,起码明面上不再与晏昭为难。
然而好景不长,李氏的出现再一次打破了这看似平静美好的一切。
李娢烟是虞妃是外甥女,通过选秀被指给太子,成为了五品承徽。
十五岁的李娢烟天真烂漫,活泼明媚,很得太子恩宠,有时甚至能与晏昭平分秋色。晏昭心中十分不满,但这份不满却不是因为李氏,而是因齐临的见色起意。但碍于身份,她不屑去与一个侍妾争宠,更不愿让人看到她变成了一个嫉妒侍妾而心狠手辣的妒妇和毒妇。
最终还是母亲赵夫人发现了女儿平静如水之下的愤懑委屈,转述给了太后,太后闻言,依照旧例敲打了太子一句。于是乎,东宫夫妻恩爱如旧,李氏的恩宠减了许多,可是,纵然举案齐眉,晏昭总隐隐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似乎所有的柔情缱绻、霞绡云幄都是假的,她的三郎也不过是一个更善于伪装的魏王和吴王……难道她从一开始……就选错路了吗?
不,晏昭在心中默默安慰自己,如果选谁都一样,那她选齐临又有什么错?
左右有太后、父亲、晏家甚至整个勋贵世家在给她撑腰,她依旧会是皇后,只要她生下嫡子,那些宠爱又算得上什么,什么李娢烟张娢烟,也不过都是些昙花一现的过眼云烟罢了……
真情是一时的,权力才是一世的。
她不仅要成为皇后,还要成为太后;不仅要成为太后,还要成为像舅婆一样手握权柄、垂帘听政的太后。
然而,这夫妻间仅剩的默契的温情,也将很快逝去。
靖安十九年,虞家被查出仗着太子之势卖官鬻爵、欺压百姓,被御史状告到了太后耳中。太后下令彻查此事,严惩不贷。虞妃听闻后,心中又惊又怕,想去向太后求情但又恐太后呵斥苛责,最后选择去找储妃求情。
晏昭见虞妃如此低声下气,甚至要给她跪下央求,她连忙扶起虞妃,心中虽厌恶她,但却想的是不能因此和太子离心,于是答应下来,称自己会尽力一试。
晏昭甚至还让虞妃同她一块儿前往,但虞妃畏畏缩缩地拒绝了,她自知理亏,实在是怕看到太后。
于是晏昭单独去求太后,想求祖母看在这么多年疼爱她的份上,能够对虞家宽大为怀。但太后听后,只是叹了口气,将那本写满虞家罪证的折子递了过去。
晏昭不明所以,接过折子略略看了一遍,越看下去眉拧得越紧。
“昭儿,若你身处祖母这个位子,你会如何做呢?”
晏昭沉吟片刻,方道,“就凭虞家的罪行,杀头也不为过。但是……祖母,虞家不比寻常官员,那是太子的母家,您杀了虞氏一族不要紧,但若是伤了太子的心,他日后与祖母和世家为敌可怎么是好呢?”
“那你认为,应该将虞家轻轻放下,让皇室和朝廷成为天下人的耻笑是吗?让世人觉得,说什么‘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而今不过是一外戚,就心慈手软了,是吗?”
“这……昭儿觉得,治国是治国,权术是权术,权术在前而治国在后,要是日后连权力都没了,又何谈治国呢?”
太后听罢,轻声叹了口气,“或许你说的是有几分道理,但是呐孩子,妥协换不会任何尊重。你现在帮着太子,他难道日后就不会动世家了吗?虞家要是没闹到众人面前,哀家甚至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便是权术;但既然这滔天罪行被闹得世人皆知,哀家就要重罚,这不是做给受害之人看的,这是做给天下的世人看的,这就是治国。昭儿,你明白了吗?”
“昭儿……知道了。”晏昭只能将求情的话咽下,心中闷闷的。
虞家最终还是该砍头的砍头,该流放的流放,唯一的一点仁慈便是没有抄家,让虞家女眷得以留在京城生存,只是要遭人冷眼耻笑罢了。
虞妃听到这个消息,将殿中所有的瓷器都砸了个遍,扑在儿子怀中嚎啕大哭。
齐临不知所措,对于无用还经常添乱的虞家,他倒生出一股没了也好的坦然,唯一的坏处就是要背着一个罪臣之家为母族,脸上实在无光。
“好了母妃,木已成舟,人死不能复生,舅舅没了,但只要我还在,日后总会有赦免虞家的那日。”
“我的儿啊,是母亲拖了你的后腿了,要是你有显赫的家世,何必还要娶那个晏氏……”虞妃抹了抹泪,咬牙道,“说起来,她当时答应得我好好的,到头来还不是说话不算数!她向来与我不对付,当日看到我们虞家被弹劾,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呢!怕是恨不得看到这一日!她若是不想去,早该告诉我,我豁出这张老脸也要去求太后、陛下啊!”
虞妃哭天喊地,齐临的脸色也渐渐阴沉了下去。
当夜齐临去看望晏昭,原本是想去兴师问罪的,但晏昭却将他单独拉至一旁,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三郎,咱们又有孩子了……”
眼前这个曾经被无数王孙公子追求,最终却被自己摘取的明艳动人的佳人就这样含情脉脉地望着自己,告诉自己已有他的孩子,齐临的心微微怔了怔,准备好的话也都咽了回去。
“是……是吗?”
“当然,”晏昭拖着他的手掌伸向自己的小腹,“这是咱们的孩子,妾希望他是个男孩,这样就可以为三郎分忧了……”
一听到男孩,齐临的心忽得一下又被拉回了现实,他笑得有些勉强,“女儿不好吗?”
“女儿也好,只是殿下有了嫡子,江山社稷才有人可继。”晏昭含羞道,这次却没了少女脸上的红晕,“如果三郎喜欢女儿,妾相信,咱们日后一定能够儿女双全的,好不好?”
“好……”齐临不自然地答道。
“怎么?”晏昭望向他,挑眉道,“三郎怎么不开心?”
“没、没什么,不过是想起舅舅家的事,有些心烦罢了。”齐临躲过她审视的目光,径直往里走去。
晏昭咧嘴冷笑,却并未出声,她的好三郎果然是来兴师问罪的。世人常说“升米恩,斗米仇”,如今看来却恰恰不然,在没良心的人眼中,升米和斗米都会恩将仇报。
她转过身,挤出一个担忧的神情,朝他走去,“殿下之忧,妾感同身受。但木已成舟,人死不能复生,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三郎要看开些才是,不要为此伤了身子才是啊……”
齐临心中翻了个白眼,不便发作,只是勉强笑了笑。
晏昭看到他这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心中的嗤笑更刺耳了。
似乎从这夜之中,二人内心的不满开始逐渐发泄出来。虞妃记恨她和太后,经常跟儿子说她的坏话,暗中悄悄地扎着太后的小人,明面上却不敢得罪晏昭,只是一个劲地抬举外甥女。齐临也有意无意地冷落她,宠幸李娢烟。
所幸晏昭毫不在乎,只小心翼翼地养着胎,根本不屑和东宫的一群侍妾去打擂台。
皇帝这些年丧妻之后,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再加上幼时中毒的缘故,到了靖安二十年,已然是到了日薄西山、奄奄一息之际了。
“母后,”皇帝拉着太后的手,虚弱道,“多谢母后这些年的养育之恩,儿臣甚至还记得母亲没了的那个夜晚,风雨交加,您把发烧的儿臣搂住怀里,唱着歌谣哄着儿臣……现在……儿臣不能再陪伴在您身边了,儿臣要下去寻母亲和皇后了,儿臣还要去告诉大哥,让他放心您……”
皇帝扫视了底下乌泱泱跪的一片,最终将目光停留在领头的齐临身上。
“你们所有人,都不得违逆太后……母后,要是日后太子不孝,您就另择贤君辅佐,哪怕立的不是儿臣子孙,不要担心儿臣香火会后继无人……日后太子和大晟的江山,就全都靠您了……”
齐临久久不语,良久后,才红着眼哽咽道,“是,儿臣谨遵父皇旨意,必当以皇祖母之意马首是瞻。”
说罢,皇帝在一片迷离中,咽下了气。
“陛下……”
“父皇……”
殿内一片哀嚎。太后心如刀绞,正欲起身,却两眼一抹黑,径直昏了过去。
“太后!”
先帝驾崩,太后成了太皇太后,然而病来如山倒,不得不静养一段时日,这些日子,丧仪便交由准太后虞氏来全权负责。
晏昭已怀胎六月,守孝时身子愈发艰难,想要向虞氏告假,却不被允准。晏昭心中恨死了这个老虔婆,想要越过虞氏向祖母禀报,却又被虞氏不可叨扰太后养病为由被拦了下来。
“储妃,你现在所为,可是代表着太子和整个东宫的态度,你也不想让人抓住把柄,说太子夫妇对先帝不孝吧?”
晏昭无奈地闭上双眼,在假装晕倒和继续守孝之间犹豫了片刻,心想总得把头七日跪完,方让人挑不出错,如今若立刻晕倒,只怕有心人也会觉得她是矫揉造作、故意为之。
“母妃说的是。”晏昭咬牙道。
头七日便这般老老实实地跪了下来,第七日夜晚,当日丧仪完毕,晏昭正要起身回宫,下身却突然一泄,晏昭捂着巨痛的肚子,只觉得天旋地转,两眼一黑,混死过去。
晏昭再一次流产了。
那是一个六个月的男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