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打得风雷滚滚。
只见水晶宫飞来一人。正是大殿门前卓尔不群的俊秀男子。
这男子柳叶眉,一双金眸明晃晃,鹰钩鼻,两片薄唇红润润。此人乃是海主义子,鹏鸟化形大妖是也。静海名号响亮,人称金太子。
空地上狼藉一片,八个乾云观的道士已经没气儿了。魂儿都被那无尽雷霆劈了干净。
腹中插着半截木剑的小道士昏倒在地。
金太子掐诀将人捞起,直奔深宫去。可不能叫这道士死了。他若死在这儿,背后之人岂能饶了他们水宫妖精?
这化形大妖修道有成,懂望闻问切。晓得杨暮客是中毒已深,赶忙掏出保命丹丸塞进小道士嘴里。再运转妖丹真元,帮着杨暮客守着心脉。
宫中珠帘轻颤,金太子将杨暮客送到了一间客房。
须臾之间,海主分神乘幻光来至客房中。
“父上,紫明上人身中剧毒。孩儿无药医治……”
中年海主捋着金毛长须,眼眸锐利,继而抬头看天。
“保下他性命便是大功一件……至于医治他,等来人再说。”
海主话音刚落,珠帘颤动摇晃,地砖上下颤抖,珊瑚盆景中的泥土如锥不停起伏。
一座寒山排开大海,无尽的风雪席卷了水炁,冰风将水晶宫上方的鱼虾尽数冻结。神国降世。太一门护法游神三桃彰显法相,吓死不知多少小妖怪。
海主腾空而去,半空中对着虚影揖礼。
“晚辈参见三桃大神。”
“上清门紫明在你辖制海域遇险,你有何说法?”
“此事因晚辈疏忽,晚辈认罪领罚。”
“老夫前去查探紫明伤情,你于此地候着。上清门长老不时便会抵达,想想如何与他们交代。”
“多谢长辈提点。”
神国之中,数十游神飞出,将那水晶宫围得水泄不通。
一直追随杨暮客的六龙护法却不敢露面,躲在神国中,冷冷地看着海主。而那海主飘在半空,低着头躬身向北,面容被大袖遮挡,无人知他在想什么。
静海,还有一个别称,名叫灭龙海。
十万里海疆,莫说是龙,蛟都没有一条。现世一条,便杀一条。
最先来的,竟不是上清门之人。而是正法教赤金山的长老。
赤金山,司正法教红职,抓捕缉拿妖邪。
卢金山,司正法教黑职,关押收容妖邪。
两山门相隔百万里,各有真仙坐镇。
这赤金山的长老是一个耄耋老者,身着赤色玄衣,稳稳停在海主金振面前。
“金振师叔,老祖飞升后,放你来此镇守海疆。多年无事。不曾想,您招惹祸事的本领可一点没少。这一回,闹了这么大的动静。你欲如何收场?”
金振不敢抬头,老老实实答他,“太一门大神已经前去照料紫明小友,保他无性命之危。”
“金振师叔,你口说无凭。本君前去看看,诸多好药给那小娃用上。他若死了,莫怪本君无情。”
“多谢长老。”
金振便这么一直保持鞠躬的身形,等着上清门的长老前来问罪。
只见那东北方一道金光疾射,三桃大神的神国领域自金光到来瞬间被压成了一半大小。海中冰墙和神国冰山反射着金光。
被那金光照着,水宫之内的妖精又死了大半。
一个头戴玉冠的中年修士,身着黑白玄衣,袖口刺八卦,一手先天,一手后天。
“是你伙同外人谋害我家师弟?”
金振硬着头皮,声音颤抖,只能道一声,“不敢。”
“我紫贞在此昭告,谁人谋害我家师弟,主动出来认罪,小惩大诫。若不认,待本君查出来,道法无情。”
金振低着头,眼眶裂开,嘴角流血。却一动不动。非是他不敢,而是他不能。
三桃大神在客房之中,把金太子变成了一截木头,丢到一旁。上前探查杨暮客的伤情,用法力逼出那粒保命的丹丸,取来一截桃木轻轻一吹。木性灵韵吹到了杨暮客的体内。
赤金山长老午阳真人欠身进来,低声问,“三桃祖师,紫明小友所中何毒?”
三桃放下手中桃枝,“金皮树,铅汞之地培育。沾着便灵台不清,元神溃散。好在是戳在肠子上。还未毒血入脑,毒气攻心。但这小子神魂被吓着了,躲进了灵台中不敢出来。”
午阳真人眉头紧皱,“金皮树?万泽大州可没此树,唯有零星岛屿上有人培育。除非,是有人从混沌海中把此物带出,炼化成宝剑法器。”
话音刚落,紫贞真人来到屋内。先是给三桃大神揖礼道谢,多谢他救治师弟。而后言说,他已经前去封禁了乾云观宗门,但没找到作祟的合道修士。
三桃低头,思忖后对紫贞讲道,“小友手段莫要太过激烈。当下风云变幻,不该起道争。”
紫贞从袖子里掏出一粒肉白骨活死人的丹药,喂到了杨暮客嘴里。
“紫明他这一路不容易。我手段激不激烈,要看背后之人目的如何。若是与挑拨道门邪祟一流,那也怪不得我上清门道法无情。”说话间,紫贞指尖闪着灵光轻轻点了下杨暮客的额头。
杨暮客那青白面容瞬间有了血色,胸口缓缓起伏,呼吸顺畅。
午阳真人讪笑一声,“不知真人欲如何处置我家师叔。”
紫贞这才掐子午诀对午阳真人揖礼,“贫道对事不对人。若金振海主不曾参与刺杀我师弟之事,他自安然。”
午阳真人轻叹,“此事是我正法教管制疏忽,才让紫明小友遇险。这些年此处濒临外海,来往人员繁杂,金振能将此处海域治理的井井有条,实属不易。”
紫贞只是淡然看他一眼,“我已说明,我上清门对事不对人。正法教与上清门一直交好,咱们两家断然不会因此有了间隙。”
午阳真人此回才松了口气,深深揖礼道,“是也。是也……”
此间三位大能,俱是明白此回刺杀紫明。为了便是阻他道途。
观星一脉,修行步履维艰。如今已经陷入代代单传困境。归元首徒便是道心不坚,走火殒命。如今好不容易寻来了二徒。若他再死了,这一脉不知何年何日才能续上。
上清门真仙于仙界历劫,道祖宏愿不成,则永不入大罗天。无立身之地,危险无比。观星一脉,担负着解决不化星君此难题的责任。
紫明身上,亦是担着上清门的未来。
当年归元大魄力组织治理浊染,致使诸多同道殒命。如此一来,上清门不好直接把杨暮客接到上清宫门去。唯有让这小道士自己归山。怨恨归元真人者,欲寻紫明麻烦。便会在这中途跳出来。太一护法神三桃便是因此来给紫明护法。正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由太一门从中调停,不失为一桩好事。
没人能想到,这世上当真有人冒大不讳,以阴谋诡计来刺杀紫明。若如中州一般,蛊惑一个社稷神小妖上前试探。三桃大神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施法掩盖炁机,以剧毒之物设必杀之局。太一门护法神的颜面又该何处去放?
其实这三人,动了真火的是三桃,而非紫贞。
三桃大神劝紫贞真人,“小友既然已经封禁了乾云观,该是回转继续监视。不可让作祟者逃脱罪责。此地交给本神处置。”
紫贞颔首,“不敢拂大神好意,晚辈这就前去审问因果。”
待紫贞走后,三桃大神对着天权星一指,发号敕令。
嗖嗖嗖,几道金光落下。“给本神去找乾云观的合道修士。把这大海翻个遍,也要给我找出来。”
“晚辈得令。”
大海之上,一道炫光疾驰。
此人正是乾云观的长老,紫贞真人抵达宗门,设下封禁大阵之时,他犹在两难抉择之中。但紫贞只是封禁,而破门囚人。如此便让他坚定了心中选择。
他一路朝着元胎南北分界之地而去。只要能赶到离位,穿过离火结界。他便可以瞬息抵达灵土神州的天道宗宗门。
刺杀紫明,是一个投名状。是他为了中州灵韵重归后,让宗门能在中州落址投名状。
乾云观其实和上清门还曾有过一番因果。
那时乾云观还兴旺发达,门下弟子数千。合道之人数十,天上有真仙。它本叫上清观的。
上清门人来至上清观,论道一场。这《上清妙云真经》自此改名唤作《乾阳妙云法》。上清观的匾被上清门的修士摘走,说是拿去铺路了。
上清门越兴旺,乾云观就越衰弱。
在万泽大洲再寻不到合适的弟子,去到元胎之北。耗时百年,也只能找到上清门挑剩下的苗子。
用不了多少年,这《乾阳妙云法》就要断了传承了。
他一头扎进了南离之位,在时空之海里穿梭。须臾挣脱出来,抵达了元胎之北。钻到一处山洞中,拿起以星空定位的转移金篆,身形一转,抵达了灵土神州。
三桃大神招来大能,很快就找到了乾云观修士留下的痕迹。
杨暮客再醒过来时,宝船已经重新启航。
他躺在床上,看着蔡鹮已经裁好衣料,正在绣制图案。
“我躺了多久了?”
“呀。少爷您终于醒了。您都睡了五日了。是壶枫道长把您背回来的。说是您在海主宫殿里吃了灵药,要睡上几日。”
杨暮客揉了揉眉心,“玉香呢?”
“玉香姐姐说您吃的大药太补了。怕是睡上十天也不够。”
“服侍我穿衣,睡了这么久,该活动活动筋骨了。”
杨暮客穿好了衣裳去给小楼问安,言说让小楼姐担心了。
小楼轻笑,“我担心你作甚。你这修士,既有药吃,还有酒喝。也不见你给我弄点来,也好叫我尝尝。我这凡人,若是能吃上些修行之物。许是也能长寿些许呢?”
“弟弟记下了,下回定然给小楼姐也准备些。”
“你就这心便好了。睡了这么久,饿不饿?我叫玉香给你准备些吃食?”
“弟弟自己去问便好,不用劳烦姐姐。”
“哼。所以我是越发没用了。说不得什么时候,你便像是准备甩脱季通一般,把我也甩了。”
杨暮客愣了下,“小楼姐这是甚话?”
“你要甩脱季通,当我们都是傻的,瞧不出来么?”
“弟弟不是那无情之人,想来姐姐是误会了。”
“但愿吧……”
杨暮客实在是没有心思去哄小楼开心,只是软语求了几句,又赔罪,言说日后定然好好陪着她。之后他出门找玉香,去后厨俩人说悄悄话。
“你凭什么说我一睡就要睡上十天?”
玉香这回很是拘谨,“婢子自然要往长了去说。您吃下去的,俱是非凡药物。一点点药性便能让凡人血脉倒流,溢血而亡。您那身子天造地设,多久消化完了婢子心中也没数。”
说完她讪讪一笑,“不知道爷要吃些什么?”
“肚子空着,给我煮碗粥罢。”
玉香拿着锅碗瓢盆开始忙活起来。
杨暮客揣着袖子问她,“是不是这一路,让你生火造饭屈才了。你那本事都忘了。”
玉香小手哆嗦下,强笑道,“没有。这才多久时日。三两年,静坐修行眨眼便过去了。”
“算了,我也怪不着你。我被人一激便入了套。是自己心眼儿太小。”
玉香啪嗒啪嗒掉了眼泪,“少爷要吃荤腥么?”
“我吃那药是个什么药?”
“三桃大神说,是上清门的安魂丸。是给修士用的续命神药。”
杨暮客抿嘴笑着,“吃了这样的药,能吃荤腥么?”
玉香用力点头,“能。”
“那就加些肉丝。”
杨暮客背着手,看着屋檐。
他吃的是上清门的安魂丸,是续命神药。所以是上清门的同修来了……而且,好悬就又要死上一回。
而那木剑上的毒,却专克木性。木剑之毒竟然克木,他晕厥之前已经感受到了肝器崩溃。一身法力急速溃退,从那伤口漏了出去。
那木剑之毒伤了神魂,非毒魄和除秽魄断了联系。到现在还未能感应到。
金毒之木,激将之言。这些人是早有准备。
幸好水云山的前辈提醒他。否则他这皮儿薄馅儿大的蠢货,那一剑下去定然死了。养了一番脾胃,才不至于毒性逸散。
想到此处,杨暮客恭恭敬敬朝着秋晴园的方向作揖行礼。
他闭目观内景,摸了摸中剑伤处。伤口已经愈合,一丝疤痕不曾留下。但莫名地痛感犹在……
若是会几招武道本领,还会这么惨么?
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