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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其他类型 > 暮客紫明 > 第83章 烟云未等青春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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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后院雾气腾腾,纸灯昏黄。小道士合上斜襟勒紧腰带,缓缓吁出一口浊气。

方才泡澡儿烦恼且尽数忘了。

但这岁末的凉风一吹,几缕发丝冻着。

严冬时令,叫杨暮客不得片刻歇息。毛孔收紧,思绪活跃。他越发不知这场还愿旅程,要如何做个收尾。

客栈小厮匆匆提灯走进后院,“道长。您洗完了没?外面有人找。”

杨暮客穿着木屐披散着头发离去。

“道长,快马镖行来人言说与您有旧。急着要见您。”

“嘶。这么冷的天儿。大晚上来作甚……”

“您是云游四方的道士,想来能耐不小。若求您办事儿,这镖行富贵哩,还能少了您的佣金?”

杨暮客龇牙一笑,“我乃道士。要钱何用?”

“哟。您这般风流倜傥,衣食住行何处用不着钱?”

哈哈哈……杨暮客笑了几声随那小厮来到了一个暖间儿。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许油。

许油紧张地起身,小厮轻轻掩上门。

“想不到夫人消息还挺灵通的,连贫道住在哪里都能晓得。”

许油咬着嘴唇,“您告诉奴婢要有勇气。奴婢有勇气……却没有能耐……”

听完这话杨暮客低头细细打量许油的神情。额前冻住的头发融化,滴落一滴水。坐在一旁,示意许油继续说。

许油慢慢跪下去,像是被抽走了脊梁。

“奴婢如今经手的钱太多了……我留在这港口,便是怕有一日东窗事发,能领着家人逃走。但我也不敢走,我夫君朝中为官,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便是我不想做,也由不得奴婢。您不是一般人,当年您能给奴婢指了明路,如今也帮帮我!要什么我都能给!只要能让我家从这事情里头脱身!”

“含含糊糊……贫道有什么本领能帮你?”

许油面色仓惶,飞快倒腾膝盖挪到杨暮客身下一把抓住衣角,嘴里话似是连珠炮一字不停,“您叫杨暮客,小字大可。您在周上国朝中都能说得上话。这南罗国不过是个属国,只要大可道长您言语一声。什么事情都能过去!奴婢日后定然好好做人,多做善事偿还罪孽!”

杨暮客定睛看她,“此事你不敢说?”

“嗯!”

杨暮客再问,“事关大人物?”

“对!”

他低头露出一嘴白牙,面色阴森,“我来之前,为何不急?为何当下着急?”

许油已经是满头大汗,“一直都着急。一直都急啊!他们都死了,与奴婢搭伙的都死光了。奴婢是女的,他们觉着好控制,奴婢没勇气反抗,也没本事反抗。您让我勇……我便勇了!我不干了!这伤天害理的事情奴婢不干了!”

“嘘。”杨暮客让她放低声音。

许油这才慌张地环顾四周,外面寒风呼啸,她咽了口唾沫。

小道士指尖微光闪烁,敲打着桌面。一旁的城隍轻声耳语。

阴风吹过,城隍离去。

“夫人,你想让贫道如何相帮?”

“让奴婢从工部转运司中抽身,这家业都能舍得……”

“你回吧,届时我们一同出发。贫道只能保你性命,其余事情且行且看。”

待许油离开,杨暮客回到客栈包房。用天地文书联系了扶礼观,再寻周上国国神……扶礼观治下国神连夜托梦给周王。

如此杨暮客得了一个新身份,便是寻汤观的俗道。

此番还愿的终点,看来定然不轻松。非是他去寻因果,而是因果砸在了杨暮客的头上!

来日出发,杨暮客那辆破车扔了。许油家大业大,弄来了一架大车,除了装潢不曾违禁,已经是庶民能用的最高规格。

白淼静静地打量杨暮客,“因触犯人道犯难?”

杨暮客点头。

白淼端着蔡鹮泡好的茶呡了一口,“你若当自己是凡人,亦是事中之人。又怎么会冒犯人道?”

杨暮客听后浑身气息尽数收敛,嬉皮笑脸应声,“姐姐所言极是。”

其实杨暮客已经想到这一点,只是不确定而已。白淼终于帮他将这一层窗户纸戳破,用了修士法子去解人道之难,那便是干涉人道。但若不用,谁人能说他坏了规矩?

京都国神观的人亲自来接,杨暮客下车后一路上山。

山上那破观门如今富丽堂皇,院里的那口井被大雪盖住,一排脚印清晰可见。看来这口井常有人用。

进了大殿,那新生的国神不过是个小不点儿。人神对视,大眼瞪小眼。

小马驹阴间虚空之上磕头,杨暮客却背过身去不受。他当下只是一个凡人,又怎么能受如此大礼。

国神观山下,许油领着一众人匆匆前往工部运转司主事府衙。

“大奶奶回来了?老爷今日沐休在家,正在后院里看书呢。”

许油进了屋,见着自家夫君搂着小妾寻欢作乐,她怒狠狠地砸在了门框上,“好个红袖添香。我当你认真读书,为了前程努力。却不曾想撞破了这桩风情雅事。”

“夫人来了!”男子一把推开小妾,小碎步上前讪笑着,“冬日路途遥远,风雪交加。您不在海港享福,来这京都作甚。京里生意有柳莺大姐照应,部里有为夫我张罗。今岁有条有理,进账不少哩。”

许油看了眼小妾,“晚上老娘再与你说清楚。你且好好看书,那蹄子,还不让你家老爷沉心读书,就知道毁他。”

说罢丰腴妇人离去。徒留男子咬牙切齿。

小妾上前抚胸说着,“这悍妇这般乖张,不当老爷是个人物。您好歹也是朝中要员。她那诰命还不是靠着您得来的。”

“我……我要休了她!”

小妾小声说,“何必休她,您与她和离,那嫁妆她要带走,产业也要被她分走。不如……”

男子眼睛一眯,“她若死了,便让你做那正堂夫人,诰命加身!”

“嘻嘻。那奴家等着哩。老爷好好读书。”

小妾不过是句玩笑话,却被这工部管事儿当真了。中午他匆匆跑去伙房,拿着一根针戳进了一条随车队运来的海鱼肚皮上。此鱼肝与血剧毒,便是煮熟两个时辰,一条鱼仍旧能毒死上百人。

杨暮客从国神观离开,自然是去许油府上去找白淼等人。

来至工部府宅,敲门与门子递话,不多时许油和丈夫亲自出来迎接。

许油指着杨暮客,“这位是大可道长。周上国来的……”她小声在丈夫耳畔说,“背景通天……”

“下官参见大可道长!”

晚宴开始,工部管事满头大汗冲向伙房。

“鱼呢?”

“回禀老爷,端上去了。”

他听了此话头皮发麻,身子抖如筛糠。若那周上国的道士死在自己家里,又该如何是好?

这官人快步回到宴客厅,只见桌上人有说有笑,那盘鱼只剩下些许汤。

他好奇地招呼两声,看着道士随行的婢子将鱼汤端过来。

“我家道爷说官家府中厨子手艺不错,这条鱼做得尤其好吃。特意给官爷留了一碗汤,您尝尝。”

管事儿抬头看了眼许油,默默喝汤。

喝下去没多久他便觉着唇舌发麻,眼前越来越黑。他好像看见了当年贡院前头,那个抛绣球的女子,强拉着他回家。那时候家中只是一亩小院,东西两厢。他落第之后,便是在那处苦读,终于金榜题名。

街道上鞭炮鸣响……

桌上的人看着管事低头睡着了。

许油皱眉,“他这惫懒货吃个饭也能睡着?”

上前伸手一推,管事滑向桌底。许油愣住了,往自家丈夫脖颈一摸,已经没了脉搏。

白淼起身淡然地说,“夫人节哀。您丈夫看来是吃了鱼汤中毒死了。”

鱼汤?这桌上哪儿有鱼汤?许油起身去看,桌子角落果然有一条炖鱼,乳白色的汤水只少了些许。

她恍然大悟,这是这畜生要毒死自己,要毒死随行来的所有人。他要吞了这家业,借着工部为官,彻底将那吞并田地的买卖接手过去。

想到此处许油怒火中烧,十多年的恩爱尽数消散。

工部要员死了,府宅之人赶忙上报朝廷。

消息才传出去不久,利诚公差人前来吊丧。这还没出殡呢,吊哪门子丧。

留着八字胡的书生看着跪在地上的许油,“你丈夫死了。修渠的事情就要耽搁下来,现今你已经买下多少土地?该给个说法了。公爷让你把账目交出来,这些年打着修渠名义购置下来的田土全部归账。诸家公侯都等着看结果呢。”

说到此处书生喝一口茶,嗤笑一声,“嘿。喝一碗汤都能药死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嘴馋的蠢货。南北渠才修到一半,明年诸公会推介新的都水清吏司管事。届时你去交接,把手中的业务交干净,至于运转司的买卖,公爷准你留下。”

许油面色坚毅,“小女子不做生意了。隔壁住着周上国寻汤观的道长。小女子要随道长前去周上国。”

当地一声,书生垂在桌上,“好胆!如今你说不做就不做?公爷交代下来的事情,岂容你私自做主?”

“当年推翻了西岐国。诸位都是英雄,那些饥民没钱吃饭,诸位交代小女子去购置田土,雇佣他们春耕。算是一桩好事。怎么如今一步步就沦落至此,为了土地草菅人命。小女子良心过不去。”

“十年了。你才说一句良心过不去。你当老夫信吗?”

许油低头不说话。

老书生叹了口气,“明日老夫去你那老姐姐柳莺家中等着,京都大阵归京畿亲卫军管着,停下一时三刻检修,也不算大碍。你要想好了如何应付。”

书生起身离开,许油咽了口唾沫。匆匆去寻隔壁屋中的杨暮客。

“道长。求您救命!”

“还是含含糊糊不说吗?”

许油咬着嘴唇,“奴婢手里是朝中利诚公的产业。当年南罗国大胜后遍地流民。朝廷本是为了安置他们,承认原有地契,出钱将地购回,叫百姓有钱租田有粮可吃……本来这是好事儿,但十年来,他们越来越贪。好好的济世行善的买卖做成了草菅人命。奴婢不敢反抗,若是反抗他们便要动用兵马,以剿匪之名杀了干净!道长大人,您带我走吧!”

“不急。南罗国才打下来这片疆土。还谈不上国泰民安便有贪官污吏,当今王上又岂能置之不理?”

许油用力点头。

一帮武夫,自以为战功赫赫为非作歹。她给这些勋贵做事,最后定然也会被推出去做替罪羊。这才是她最怕的……

杨暮客抬头一看,城隍来了,金蟾教的正邱子也来了。

他对许油柔声说道,“一别许久,容贫道思量思量,官家之事,自是该官家处置。你被逼无奈,贫道定然会想办法保下你。去吧……”

许油从屋中离去,城隍和正邱子一同尚浅揖礼。

“参见紫明上人。”

杨暮客无奈叹口气,“当下没有紫明上人,只有大可道长。贫道是周上国寻汤观的俗道,二位认吗?倘若不认,速速离去,贫道去京都府衙门告状。”

“这……”城隍有点摸不清。

正邱子呵呵一笑上前,“大可道长代替周上国国神巡视治下人道。我金蟾教自然是要配合。”

杨暮客赶忙上前揖礼,“贫道杨大可,参见金蟾教真人。当年小子无礼,求真人谅解。”

正邱子上前扶起杨暮客,“小友客气了。我金蟾教有错,该是小友出气。老夫也不通人情,不懂出面时机才惹了误会。”

杨暮客顺势起身,面色冰冷地问二者,“所以当下人道又是一片腌臜,诸位不曾处置?”

城隍和正邱子被他架在火上,心道这话要怎么去答?

二者对视一眼,城隍上前,“朝廷治理,有轻重缓急。战后百废待兴,如今才不过十多年。道长言之过早了。”

杨暮客看向城隍,“不知那许油还剩多少阳寿?作恶多年,又毁了多少阴德?”

城隍拿出天地文书副本查了一遍,谨慎地答他,“启禀道长。许油此人,不在南罗国生灵名册之内。”

杨暮客攥紧拳头,“那她所犯之罪,阴司又会怎么处置?”

“死后自是孤魂野鬼,无处可去。若化鬼作恶,自有阴差斩杀。”

杨暮客心中悉数恐惧化作愤怒,大声呵斥,“贫道问你!她那人道之罪该如何判!你拿她被我干涉后的因果作答,算个什么解释?是因为贫道气运侵染,所以使尔等不敢管?是贫道教唆出来一个勋贵买办,祸害人间吗!?这因果,贫道担下来。贫道是问你,她所犯之罪,阴司如何处置。因她死的人,要因果算在谁的头上!”

城隍眼珠乱转,战战兢兢上前,“小神明白了。小神自然要追溯清楚因果,把罪名归到罪首头上。这女子不过就是从犯……”

杨暮客从袖子里掏出扇子,刷地一声打开。扇面上写着清正严明。

“明日贫道领着她去告状,戴罪立功。功过不能相抵,但贫道会让她想尽办法去偿还,还清她作孽的罪。事成之后,我会收回留在她身上的气运。阴司要将其名字录入南罗国名录,她不能是孤魂野鬼。她有父母,她也曾有一个疼她的主母。不能因为贫道,她变成了无根浮萍……”

“小神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