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出屋子时,沈清婉才发现,外面竟下了雨。
琉璃瓦上水珠迸溅,坤鸾宫的灯火在雨中晕染开一团团昏黄的光晕。
原来付远到死都没看出是什么地方的破房子,其实根本没出皇宫。
而只是坤鸾宫角落一个废弃的偏殿。
沈清婉抬头看着夜色中不断坠落的雨,叹息了一声,声音比这雨水还要冰冷几分:
“传本宫口谕,妖道蛊惑圣心,暗施邪术伤及龙体。
皇上需闭关静养,期间非本宫传召,任何人不得靠近乾阳殿半步。”
早已等候在外的方进忠跪倒在地,颤声应到:“是。”
他今夜这般明确站队,是把身家性命都赌在了皇后身上。
但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不后悔,因为皇上,早不是曾经他伺候了多年的那个皇上了。
变成了一个生吃人心的魔鬼。
方进忠不相信这样的魔鬼,会让自己有一个好的结局。
更何况,皇上早就更相信小德子。许多事情,都是吩咐小德子去做的。
他虽不说,却不代表不知道。
与其战战兢兢在皇上身边随时被灭口,不如跟着皇后放手一搏。
方进忠离开没多久,沈清婉便也起驾去了乾阳殿。
她身着正红色凤纹宫装,裙摆曳地,一步步踏过浸水的青石板宫道上。
南星和麝月紧紧跟在她的身后,手中捧着鎏金托盘,上面放着一碗漆黑的汤药。
沈清婉没有叫车轿,就这样一步一步慢慢走着。
她觉得自己这般模样仿佛回到了刚入宫的那一天。
也是这样走在长长的,看不到尽头的宫道上。,
那时她以为,她会如同曾经自己接到的宫斗剧剧本那般,凭借自己的美貌与智慧,在这陌生的皇宫中安稳走完一生。
却不想,自己终归与她们不一样。
世事无常,人心善变,她与宁煜,到底,走到了这一步。
“皇上近日龙体欠安,本宫特送来安神汤。”
乾阳殿前,沈清婉的声音平静无波。
今夜守门的侍卫早已不是一直守护乾阳殿宁煜亲信的禁军,而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换上了池浅麾下的心腹。
侍卫不敢抬头直视皇后,默默让开了道路。
殿内,丝毫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宁煜正与池萱下棋。
原本他今夜翻的是苏答应的牌子。
可池萱却突然派贴身的侍女过来送了一碗燕窝羹。
池萱向来不喜争宠,除了当初沈清婉被冤进冷宫的那段时间,其他时候对宁煜都是淡淡的。
如今肯主动伏低做小来示好,宁煜自然觉得新鲜。
当即便改了心意,唤池萱前来伺候。
由于没有通报,沈清婉进入内殿时,宁煜和池萱才发觉皇后过来。
池萱连忙起身行礼:
“臣妾给皇后请安。”
沈清婉摆了摆手:“妹妹不必多礼。”
池萱乖巧起身,不可察的向沈清婉点了一下头,随即退到了她的身后。
宁煜看着沈清婉满脸诧异:
“皇后?你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沈清婉盯着他,唇角漾起一抹笑意,只是那笑不达眼底,竟让人瞧着有些生惧。
“臣妾担心皇上龙体,特意送了碗安神汤过来”。
她的声音依旧如同从前一般婉转悦耳,可如今怎么听,怎么泛着一丝寒意。
宁煜蹙了蹙眉,瞟了一眼那漆黑的汤药,却并不准备喝。
皇后现在无论是前朝还是民间,都有势力渗透的极深,这些他早已无力阻拦。
唯有在饮食上防备着,生怕哪日不留神着了她的道。
只要再食用几次人心,身子好全了,只要自己能坚持到那个时候,便一切都能重回自己的掌控。
宁煜语气带着敷衍:
“外面还下着雨,皇后有心了。
只是朕今儿翻了顺妃的牌子,正在与之对弈,夜深露重,皇后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宁煜虽然觉得自己曾经确实爱过沈清婉,可是这么多年过来,发生的事情越来越多,他总觉得自己与自己这位皇后,心中已经有了难以逾越的隔阂。
特别是近来朝堂上关于皇后与池浅的闲言碎语,他很难没有芥蒂。
只要她听话顺从,他愿意继续给她应有的尊荣,因为她是太子的生母。
可是这宠爱,还是算了吧。
毕竟有那么多年轻的女孩子争先恐后的想要爬自己的龙床,宁煜甚至有些后悔,年轻的时候那样勤政,耽误了享乐。
以至于如今有了时间,身子却早已不如从前。
他话说完,等着沈清婉告退。
却迟迟没有听到声音,宁煜心下不悦皇后的不识时务,刚要开口,沈清婉却先笑道:
“臣妾本也不愿扰了皇上与妹妹的雅兴,只是臣妾来,除了给皇上送安神汤外,还有一事禀报。”
宁煜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极为不好的预感。
他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的看着沈清婉。
沈清婉并不理会宁煜的目光,面上依旧挂着笑:
“妖道付远蛊惑圣心,暗施邪术伤及龙体,有违天和,臣妾不忍见他继续妖言惑众蛊惑皇上,已经替皇上清理了门户。”
宁煜豁然睁大了双眼。
皇后居然……
他突然暴怒,额上的青筋一动一动的跳着。
带着不可置信,高声斥责道:
“你说什么?!”
面对他的情绪失控,沈清婉却不疾不徐的又重复了一遍:
“臣妾说,已经替皇上处置了付远。
他的尸首,已经被臣妾,喂狗了。”
沈清婉目光带着嘲弄与不屑,语气愈发慢了下来:
“皇上,生食人心有伤阴鸷,皇上即是天子,寿命自是有上天眷顾决定,又何苦这般自轻自贱,连这样无稽之事都做的出,皇上若还顾及几分皇家颜面,还是善自珍重的好。”
宁煜的瞳孔在剧烈颤动。
他一直防备着皇后,自以为这件事天衣无缝。
却不想,付远暴露了不说,皇后竟然还知道生食人心作为药引一事……
到这一步,他这个皇帝,当的当真是窝囊。
宁煜虽残忍到为了自己活命生食人心。
但这事必须是一个永远困在宫廷里的秘密。
否则若让天下臣民知道自己的君主是这样残忍暴虐,只怕会人心大乱……
宁煜脸色惨白,伸着干枯的手指着沈清婉:
“你,你竟敢……”
话未说完,宁煜只觉得自己头晕目眩,浑身竟瘫软到没有一丝力气。
他明明,没有喝那碗药。
忽然间,宁煜想到了什么。
他猛然看向池萱:
“那盏燕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