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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顾门。

客房的床榻上,周颂胡乱动着,冷汗沁湿了灰色的毛发。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夜幕将至,他才忽地垂下手脚,安静下去。

小臂鼓起的皮恢复平展,什么东西蠕动着,消失进了更深的肉里。

“那是什么?”

张全捏起朋友的小臂,问。

“他体内有虫。”

李相夷站在床边,垂眸观察着,回答他。

“虫?”张全有些困惑。

方多病顺着明言,“他的状态和金溪镇镇民的情况,倒是相像。”

“不知你是否听说了金溪镇一事?”

张全点头,“略有耳闻。”

他在小青峰这两天,确实听说金溪镇出了怪事。

不少镇民都疯疯癫癫,神神叨叨的,伏地跪拜着什么。

时不时地,也会头痛欲裂。

不止金溪镇,大熙各地或多或少都有所出现。

四方府衙门派,都急急切切地流动着,又是查办又是隔离的,闹得人心惶惶。

不过……

“他这副模样,”笛飞声背着手说,“与金溪镇差来可不小。”

最明显的就是,镇民的容貌不会改变,周颂已变了形容。

李莲花搓指思索片刻,扭头望了眼窗外的天。

黑漆漆的云层铺展蔓延,通往极远的地方。

“周兄在山洞所画之意,若真是北面的话,凉州以北——”他顿了下。

“那便是漠北了。”

南宫弦月蹙了蹙眉,“据朝廷收到的地方来报,凉州近来,是无端失踪了些人。”

小笛飞声猜测其中干连,随后冷哼一声。

“邪门歪道。”

“欲寻解法,”李相夷目光扫过几人,“少不了要去漠北一趟了。”

自打发现“黑虫子”以来,他们一直没找到破解之法。

既然知道它来自漠北,动身前往自是刻不容缓。

再者说,原本的计划,本就定在春日出征漠北。

几人听罢,郑重地颔了下首。

“我也要去!”

张全迫切道。

“救治周兄之法,我要亲自去找。”

在结义的三个人里,他是武功最弱,年纪最小的。

大多时候,都承蒙周颂和苏景的庇护。

现在也是时候,他站出来,为他们做些什么了。

亡人已去,剩下的那个朋友,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他也要救。

他看了看周颂,给人盖好被子。

又拿眼去瞧客房内挂的一副对联,那联上的横批,描着四个笔墨端正的大字——

湛湛青天。

“一年前,我与周兄约好,要一同加入四顾门。”

“为这天下安定,尽一份绵薄之力。”

“无论如何,”他眼神笃定,“我都要践信守诺。”

他转向李相夷,双手叠放,郑重其事地揖过一礼。

“李门主。”

“在下不才,不知可否准许我加入四顾门?”

李相夷公事公办地,向他解释程序,“四顾门弟子要行考核,统一为每年春三月,秋九月。”

这点,方多病熟——尽管四顾门衰落后,百川院改成一年一度了。

他接过话茬,比出三根指头。

“考核通过,再办三桩案子,就可以成为正式弟子了。”

“如果,你是想加入百川院的话。”

张全听罢,不禁有些失落。

春三月已经过去了。

本来是赶得上的,周颂失踪,他四下寻人的缘故,只能错过了。

但他又很快道,“六月便六月。”

“凡事有凡事的规矩,不然就该乱了套了。”

李莲花心头一软,蹭蹭鼻尖插话。

“我怎么记得,四顾门还有另外一套规矩。”

李相夷上下打量他一眼,大意是,你比我还清楚?

当着外人面,他也没多说,只对张全道。

“如有意愿的话,也可先以见习弟子的身份,留在四顾门,之后再进行考核。”

方多病听见这点,心里头就郁闷。

想当初百川院要是没废了这规矩,他早就留在四顾门了,也犯不着闷在家中备试。

他嘀咕道,“还真是取其糟粕,去其精华。”

笛飞声对某种事情,有着异乎寻常的敏锐。

他对李莲花低声道,“师门之下,不肖为大。”

李莲花听出了言外之意,白方多病一眼。

两个规矩不都他定的?

方多病这才反应过来,捂了下自己嘴巴,默默退到李莲花很后面去了。

张全则眸光一亮,冲李相夷抱拳。

“在下愿当见习弟子。”

“稍后,我会命人送两张弟子牌来。”李相夷告诉说。

“两张?”张全错愕。

南宫弦月摊手向周颂,反问道,“不是你说的一同么?”

张全语塞。

李相夷又实打实地“嗯”了声,肯定道,“四顾门不论出身样貌。”

“加入四顾门一天,只要不背信弃义,那便是生是死,都是四顾门的人。”

小笛飞声瞥张全一眼,面冷心热地一哂。

“别怪本尊没提醒你,你们门主管生又管死,是个麻烦人。”

众人盯他,却也没有多言。

这话虽糙了点,刺了点,可话里用的,已经是“你们门主”的字眼了。

所谓麻烦,也不是真的麻烦。

张全动容,心里头温温热热的。

就仿佛天寒地冻的日子里,一杯暖乎的姜茶下了肚子。

原来,一张牌子,也可以不只是一张牌子而已。

牌子送来的时候,屋子里只剩了他和周颂两个人。

他把牌子,一张挂自己腰上,一张挂周颂腰上。

风从窗子吹进来,他感觉有点冷,又没那么冷了。

春天的寒气,要走到头了。

“你觉得冷吗,谯姑娘?”

四顾门的一方屋脊上,迎风坐着两道倩影。

一道红影,一道素影,恰似一团赤焰,烧在白梨花畔,浓艳又淡雅。

乔婉娩朝空中微微伸了下手,风从她的指缝掠过,激起丝丝缕缕的冰凉。

她开口问旁边的人。

“能不冷吗?”

角丽谯向来高扬的眉眼,垂了下。

“你要是每天对着一张冰块似的脸,久了也会觉得冷。”

“至少……”

她止住话头,到底没把心里话说出来。

你比我好多了。

你和李相夷两情相悦,再怎么着,八字是有过一撇的。

她和小笛飞声,此生画不画得下八字那一撇都没数。

“那你,”乔婉娩绞了下手指,“追着他累吗?”

角丽谯面上闪过不易察觉的怠色,并未说累不累。

只是一会后,仰首面向辽阔的天际。

“本姑娘的命里,又不是只有他笛飞声一人。”

“我呀,还有鱼龙——”

意识到底牌暴露,她猛地刹住话头,“总之,本姑娘还有别的东西。”

承载着权倾天下,傲视群雄的野心。

乔婉娩没有打探。

鱼龙牛马帮,她是十知一二的。

四顾门情报网下,也不是什么秘密。

“你的意思是……”她缓缓问。

“我是说,”角丽谯瞥她一瞥,“你何必追着李相夷的步子走。”

“他有他的侠,你有你的侠。”

“李相夷功夫虽高,”她勉强挤出几个称赞的词,“也有些大局。”

“可某些方面,却比不得你细腻周全。”

她平着视线,瞧进乔婉娩眼里。

“你何不只管做你的侠。”

“这世间情爱多有道理,两厢只有在成为自己,欣赏对方时,方可并行久远。”

“你以李相夷的目标为目标,一味地追着他跑,岂非本末倒置。”

“本即是我,旁的永远是旁的,参照而已。”

“李相夷还没出现之前,你纵马行于这天下,不也走得好好的吗?”

这话拨云见日,乔婉娩堵塞的思绪,有点点疏通了。

她噙笑对角丽谯,“谯姑娘倒是通透。”

“受益了。”

她原以为,自己的疲倦源于拼命追赶,却怎么也追不上李相夷的背影。

只有放手,方能消除。

现在看来,似乎还有另外一种途径。

“可是……”愁虑仍是徘徊不去。

角丽谯替她说了出来,“谈情说爱是两个人的事,也不能事事各行其是。”

“你想得通,李相夷未必想得通。”

“他心智过纯,要成气候,怕是绝非朝夕之间。”

“你若要等,”她端详了下乔婉娩的姿容,“可别把花都等谢了。”

乔婉娩沉默了沉默,没作回答。

转而问,“你对笛公子……会到什么时候?”

角丽谯发出一声轻笑,话里话外阴辣起来。

“我么,已经作了计划。”

“打算下剂狠药,把他绑回帮中。”

“挑断了手筋脚筋,让他乖乖待在我身边,做我的压寨夫人。”

“你觉得可好?”

乔婉娩听得心惊,心下并不信。

“谯姑娘玩笑了。”

角丽谯收笑站起来,“你这人真没意思。”

说完,她往前走了两步,话锋一转。

“老巫婆——”她忙改了对祝云华的“敬称”,“有人同我说,如果你真的爱一只鹰,就不会剪了他的翅膀。”

“因为那样,鹰便不是鹰了。”

笛飞声也不是笛飞声了。

一个断了手脚筋的废物,她怎么会爱上一个废物。

言罢,她脚下一踏瓦片,运着轻功往金鸳盟飞去。

“走了。”

“你下次若还想和本姑娘说话,就要奉上黄金百两了。”

乔婉娩当耳旁风,“下次你来,请你吃茯苓糕。”

角丽谯的话远远飘在风中,“单我一盒,可别有石水的份。”

“石姑娘不爱吃茯苓糕。”乔婉娩如实相告。

她注意到角丽谯的步子迟滞了一瞬,掌心握的剑抖了抖。

可见是气极。

如此说来的话,每次相聚见面,石水都会面不改色地咽下几块茯苓糕,为的便是同她争抢,叫她不得心满意足。

偏偏还端得一副正人女子做派,委实可恶。

而先前的每次,乔婉娩都看破不说破。

天越发黑了,白日就要散尽。

她失笑起身,回自己的院子里去。

刚推开一点门,就突然被吓了一小跳。

左肩膀毫无预兆地,被什么碰了下。

她反射性往左望去,一如既往望了个空。

遂脱口嗔怪,“你下次拍左边,能不能不要在我的右边出现?”

视线从左转到右,身边果已站了道修长的人影。

“你来做什么?”

她觉得自己应该生气,一次再也不回头的长气,于是正过脸,冷声问。

“阿娩,”李相夷深呼吸一口气,“我来……”

“和你道歉。”

音调很轻,小心翼翼地轻。

同时又很重,缀着深思熟虑的明悟与真诚。

响在灰茫茫的夜色里,使得某种浮动不定的虚空,一下子凝固了。

乔婉娩心头一实。

她这才意识到,先才是自己恍惚了。

李相夷拍的其实是右肩膀,人也是打右边出现的。

这一次,没有戏弄她。

一时间,她有很多话想说,可半晌又组织不起语言来。

只有委屈,长久地翻涌着。

她咬着嘴唇,静立在门口。

李相夷也一动不动地,陪她站着,只是心间坐立难安。

直到腿部的微麻将乔婉娩刺醒,她方开口。

“进来吧。”

李相夷掐手心的拇指顿住,“好。”

木门吱呀两声,完全打开又合上。

烛火亮起来,映衬在窗纸的影子,由长变短。

蜡烛快要燃尽的时候,屋子里才剩了乔婉娩一个人。

她含着颗甜味绵长的糖,手从桌案的几本书下,抽出压着的一封信。

笔墨很新,是前不久怀着胀痛,一字一句写下的断舍。

她翻看了一下,最后置到烛火之上。

微末的火苗窜成一大团,吞卷掉信。

信纸一寸寸化成灰烬,莫名地,她心脏抽痛了一下。

抽痛完,是一种奇异的踏实。

就仿佛,那火烧的,是一段没有结局的过往。

痛彻心扉,又劫后余生。

一道清朗月白人影,坐在院里的石桌前斟酒喝。

“相夷,你明白得太晚了,你怎么明白得这么晚……”

李莲花脑海里,回想起乔婉娩在地道中,泪流不止地捧着他的脸,所说的话。

酒从口中,一路苦到心头。

以至于他遥遥望见,一道春风拂面的红影,迈着轻快的步子,往自己院里回的时候,有些想动手的冲动。

可到底只是感慨。

感慨完,是伤疤被抚平的安然。

酒也没那么苦了。

细细一品,还有点回甘。

他伸手指了指,石子路上过来的人。

“你呢,也别嫌李某话多。”

“这姑娘家的心,似琉璃易碎,也似磐石坚不可摧。”

“一旦动了放手的念头,是很难转圜的。”

“所以啊,多留意下,别再惹人家伤心了。”

李相夷好好应下,“知道了。”

“我同阿娩说开了,保证不会像从前那样了。”

李莲花“嗯”了声,“说开了就好。”

很多时候,两个人越走越远,也有把话憋在心里的缘故。

任由矛盾滋长积累,堆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你又想什么呢?”

李相夷见他神色略有飘忽,手在他眼前一晃。

“没什么。”李莲花眸光聚焦。

随后一磕酒盏,佯装责备他。

“这保证,口头上的做不得数。”

说是一回事,做是一回事。

李相夷知他意思,点点头。

很快从另一个角度反应过来,此话背后的另一层含义,怨怼道。

“在你眼里,我说出去的话,就这么不值钱吗?”

李莲花被噎笑了,“你看你想多了吧。”

说完,给自己再倒了杯酒喝。

李相夷劝他,“少喝点酒,吃糖吧。”

他从腰封挂的布袋里,摸出两颗糖来,抛过去。

“我的糖甜,比你甜。”

李莲花信手接住,骂了他一句,“臭小子,你这糖从我那儿顺的不是?”

李相夷不承认。

其实,他们俩都是互相顺的。

东顺一颗,西顺两颗,口味又一样,分也分不清谁是谁的。

两人正争着糖的问题,倏有一只灰色的鸽子,背顶宽广的浓云盘旋着,两圈后俯飞而下,落在酒壶盖上。

鸽子滴溜着眼珠,歪头瞅李莲花。

李莲花去解它腿上的信筒。

李相夷注意到信筒上刻的纹样,说,“万圣道。”

“又来了。”

自打十岁那年,闲云山庄所受一难,他便知晓,李莲花与万圣道有些干连。

这些年来,也不乏信件往来。

封氏兄弟常在信中,滔滔不绝地陈述,万圣道的发展事宜。

李莲花每次提笔回信,都要长吁短叹,头疼得很。

然而这一次,似乎不同以往。

李莲花展开纸条,越读,眉头皱得越深。

“怎么了?”李相夷预感不妙。

李莲花沉声回。

“封磬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