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然,长街远处传来马蹄嗒嗒声,盛磐竹抬头看着那边,有点点红星在闪烁,是穆锦安追来了吗?
郎中方拔出箭矢,盛磐竹的伤口还流着鲜血,此时若不能立刻包扎,不待毒发,他便有可能流血而亡。
盛磐竹催促郎中:“快止血。”
郎中何时见过今夜这等场面,他一手揩去额头汗水,帮盛磐竹敷药止血的手都在颤抖。
盛磐竹嘴里咬着粗布忍疼,想来他多年都在钻营税银,看的不是账本田户,就是冤案状纸,或海贸物品文书,是个实打实的文官。
今日能受得住穆锦安这一箭,他在春夜里生出几分闸刀锋利般的骄傲:“天下贵姓没有盛氏,我就为盛氏拓一条贵路!”
大雨过后的风有些潮湿,吹在盛磐竹苍白的脸上,没有清醒,只有剑走偏锋的坚持。
郎中知道盛磐竹没有子嗣,城中权贵和百姓都不曾见过盛磐竹亲友,不知他为盛氏拓路有何意义?
他就像天神搭在海上的独木桥,绝不可能地横建在海中,每一步都能走得平稳,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盛磐竹扶着额头,这毒箭有迷药,他已开始精神涣散,再抬头仔细看那些红星。
盛磐竹眼睛眯了眯,那星火开始连成一片,正在快速向他逼近,他的心脏猛然跳动一下。
盛磐竹在迷药发作时保持清醒:“不对,那不是西边,不是曦王!”
郎中还未包扎好,盛磐竹自己快速缠好伤口。
他上马望着远处,浓烟席卷天际,夜色披着攻城的红光撞杀进他瞳仁,他整个人都怔在残酷的成王败寇之战中。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盛磐竹惊讶地张嘴:“北边!穆锦安率兵攻打北门?”
不待士兵回答,盛磐竹理智摇摇头:“涿州北临横淄,横淄新任刺史是废太子妃江望舒的兄长,江垚。”
“当初林修元弹劾太子妃行巫蛊之术、太子和江垚结党营私,后来程煜查清此事,江垚脱罪。”
“太上皇退位,陛下登基后便让江垚任横淄刺史,那江垚现在是替陛下攻打涿州?”
骏马烦躁地刨着地面,时而颠他两下。
盛磐竹一手勒紧马缰绳,目中睿光在不断聚拢:“横淄精兵远胜涿州,江垚若攻下涿州,便可从东北和西南包围幽州。”
“陈横望在燕州,他和周申茂联盟出兵攻打幽州南边,幽州就是四面楚歌,死路一条!”
“陛下能顺利登基,怎会是毫无谋略之人?”
去年,穆锦安前往欷雀和亲时,晖帝听从内官建议,立刻让范铮任幽州都督。
唯独横淄,他思虑了几日。
江垚此前在穗庭两州任经略使,他虽脱罪,可明帝对他不放心,明帝将他贬去北边,一直没有给他职位。
晖帝登基后,为表仁厚,他让出家修行的江望舒还俗,让江垚任横淄刺史,善待江望舒族人。
晖帝曾为保自己休了江望舒,江望舒的族人不耻他行为。
可现在他已是皇帝,他待江望舒的诸多行举,足以让江垚忠心耿耿,江垚的族人都在盛安城,他即使有异心,也无异命。
此时,远在盛安城紫明宫寝殿内的晖帝,他正坐在条案前,翻着孟松青给他留下的国策。
这几本书都是孟松青亲手为他撰写。
晖帝一边看着孟松青的字,一边叹气:“老师,你让我任江垚为横淄刺史,如今便可挟制穆锦安。”
晖帝并没有得意,害死自己老师这件事,他心里一直很愧疚,他愈发清楚孟松青的才能和深谋远虑。
晖帝坚信只要拿下穆锦安,对待朝臣权衡把控、恩威并施,再按照孟松青留下的锦囊妙计和治国之策行事。
大盛江山,他定能坐稳!
晖帝又看着大盛舆图,他在蒙蒙细雨中望着北边方向。
他看着众人都看不到的棋子,一张面孔肃然:“北边横淄、涿、幽、燕州四州必臣服于朕,外抵异族,内挟穆氏!”
晖帝手指从东北横淄一路往南指着涿幽燕三州,又向西河原、北玄朔指去。
连在一起的八州成了他稳固皇权的血海,阴森又抱屈的将士白骨在大盛舆图北边奋力嘶吼。
却只能被他贪婪的帝权之掌压了下去,将士们听不到帝王盘算:
“待江垚和陈横望攻下幽州,四州兵力足以拿下河原,穆景翊必死无疑,接下来就是河原北边的玄朔两州。”
“周思礼巡税只是表一,统一北边兵马才是朕的谋算。”
“朕需培养忠诚于朕的良臣武将!待朕收服北边兵力最强的八州,天下军马唯朕马首是瞻,朕不用受任何世家威胁,便可开创我的宏图霸业!”
他是名正言顺的太子,是当着朝臣面继承皇位的帝王,他要将所有权力都把握在自己手中。
殿内没有妃子伺候他,殿外风声鹤唳,屋檐下的灯笼剧烈摆动,太监们站在廊下守夜,禁军提刀严密巡逻每处。
细雨敲打着永不低头的皇竹,竹林在风雨中发出高昂叫阵声,晖帝的背脊不可能歪在异姓王女子穆锦安脚下!
明亮的红色灯光在大盛舆图中心翻滚跳跃,直达北边涿州。
盛磐竹站在已停雨的长街中,他盯着涿州北边的烽火狼烟,冲天烟雾和火光勾勒出晖帝胸有成竹的笑脸。
这一出坐山观虎斗、全然困在棋局里的利器们恍然大悟!
周思礼不过是挑起战争的幌子,因为穆锦安不会轻易出兵,她不能不顾还困在紫明宫的五百孤儿。
晖帝是想等收粮和军饷,可北边幽、涿、燕、横淄四州近距环绕,行军无需大量粮草。
今日攻城之战,四州可自供自足粮草。
着急统领兵马的人是晖帝!现在穆锦安攻打涿州,横淄就是师出有名,无人能议论晖帝!
盛磐竹在春寒料峭的夜晚打个冷颤,他是想在乱世中谋贵路,可他不喜欢无形被掌控的感觉,他有自己的计划。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谨慎谋划许久,竟钻进晖帝的阴谋中。
这迷药让他脑子越发糊涂,他已经失了西门,他该如何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