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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初来时,天地之间还是一片白。

枝头的新芽与顽强的残雪以命相拼,才搏出来一抹嫩绿。

打了胜仗的芽儿意气洋洋,准备抖落头上雪花,但又怕无人知晓它的威风,于是特意留下一点,做顶雪帽子。

有人路过,它晃晃身体,雪帽掉下小块白,它便能借此宣扬它的战绩。

枝头昂扬的嫩绿,属于春。

而属于夏侯朝的春,是红色的。

是母亲身上穿的胭脂红。

世上只有一个人敢令他日日马步,也只有一个人,敢叫他在初春的太阳底下舞剑。

那便是他的母亲翁安闲。

夏侯朝时常猜不透她的想法,却总会乖乖照做。

“手打直。”

“腰挺直。”

“背别弯。”

“那个腿……”

翁安闲,唯独名字里头有个闲,一般时候总是闲不下来,即使病痛缠身,形销骨立,那张嘴也不会安闲。

“阿朝,过来,坐会儿吧……”受病体牵制,她终是累了,说话断断续续。

夏侯朝收了剑,拭去脸上混在一起的汗滴和泪珠,高瘦的个子缩在她身侧的小马扎上。

她合着眼,身下的藤椅轻轻晃。

藤椅跟马扎都是他的母亲自己做的。

往日她最爱坐在藤椅上,指点他习武,顺带晒太阳。

他挥洒完汗水,便会回到她身边,听她讲昔时走南闯北的故事。

“阿朝。”

总是蕴含蓬勃生机的清脆嗓音,不知何时起,变得很轻,比那落在地上的星点雪花还轻。

“娘。”夏侯朝握着她的手亦不敢用力。

“我的阿朝……”

残雪融化无需使力,她的每一个字,却要费尽浑身力气。

“娘……”融化的雪渗进他的眼睛里,化作厚厚的水雾,叫他看不清她的样子。

“走出去吧。”

去哪儿?

翁安闲知道。

夏侯朝也知道。

走出去,远离红墙黄瓦,远离尔虞我诈,走向蓝天白云,走向安闲自在。

“好……”他回答得毫不犹豫。

层层雾里,藤椅不再摇晃,她的笑,也永远停在了藤椅之上。

“娘……”

夏侯朝颤抖着手,想要抹掉眼前的水雾,却不料眼睛一眨,春日残雪化为漫天风沙。

天边浓云翻涌,战场黄沙滚滚,刀剑凌厉,滚热的鲜血肆意飞洒。

刀光剑影里,一人红裙长枪奋力厮杀。

那红裙下,换了一张脸。

“阿韫!”

夏侯朝只觉神魂俱颤,他忍不住大喊。

寇韫听见他的呼喊,转过身来,笑容一如既往的明媚。

可她的笑容只绽放了一刹那,便僵在脸上。

无数刀剑狠狠没入她的身躯,那在黄沙中纷飞的红开始流动,她口中鲜血疯涌,只有那笑始终不变。

“不要!”

他自梦中惊醒,未及睁眼,便陷进一个柔软的怀抱。

“做噩梦了?”她的声音拥有抚慰一切的力量。

他不管身上止不住的颤抖,只是死死抱着她。

怀中人抖得不像话,力气还大得要命,寇韫如他锁着她一般,也锁紧眉心,“不怕,不怕。”

她一下一下顺着他的后背,一声比一声温柔,“我在这儿呢,不怕。”

夏侯朝在她的安抚下,慢慢调匀呼吸,被噩梦魇住的心神回归少许。

感受到掌心触感不同,他松开手臂,转而抓着她的双肩问道,“要去哪儿?”

寇韫低头看看身上披的外袍,指向桌案,“琢磨图呢。”

她寻思着解释完,这人应该能放心。

不曾想,夏侯朝浓眉一拧,雾气盈满眼眶,给她吓得心脏一抖,着急忙慌抚上他的脸。

“不是知道吗?这怎么……还哭了呢?”

便是战场上被利刃包围,浑身血窟窿,不见任何生机的时候,她都无有片刻的慌乱。

以往她拎起数十斤重的追龙,如提溜面条一般简单,而今给他擦泪,却是不知从何下手。

看着他的眼泪,她的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镇定自若,什么杀伐果断通通抛到八荒之外。

分明是他的颤抖传了过来,让她稳若磐石的手也开始哆嗦。

她尽数袒露的慌张情绪落在夏侯朝眸中,猛然拽回他的全部神思。

他握住她不知所措的手,定声道,“一起去。”

寇韫指尖一滞,明白他在说什么,觉着无奈又好笑,“去什么去,云都不要啦?”

语罢,夏侯朝神色再次紧绷。

她清楚,他定是梦到了可怕的事,才突然这么敏感。

十有八九,她在他的梦里是死过一回。

她捧着他的脸,在他紧抿的唇上轻啄一下,“去是去不了,但你可以陪我一起琢磨布防图。”

夏侯朝难得任性,虽然此刻他已经清醒,知道自己真正应该做些什么,可仍旧别扭着,死活不肯放松神情,也不肯松开抱着她的手。

“这是走不动了?”寇韫眼珠一转,剑走偏锋,“要我抱你?”

夏侯朝嘴角一抽,眉心挤在一起,“不好看……”

这回换做寇韫嘴角抽搐,嘿,这人,还真给他考虑上了。

她到底将人从床上扯了下来,却没能把人从自己身上扒拉开。

他非要黏在她的身边,跟着她去取外袍,眼巴巴看着她为他披上,又随着她一步步走到桌前,最后落在同一座上。

入座也不罢休,两条大长胳膊紧紧圈在她腰间,脑袋搁到她颈窝,整个人像是盘在她身上。

寇韫哭笑不得,拿手指捅咕他,“这样就好看了?”

“又没人看。”夏侯朝心安理得地在她脖间乱蹭。

揉了揉他的脸,寇韫的视线重新落在连云关的布防图上。

谛视一阵,她轻声道,“前计若是不成,免不了得打一仗。”

她不会错过这次机会,定会叫庆阳有来无回。

闻言,夏侯朝胳膊收紧。

她眼中尚未跃升的狠厉被他的力道撵走,扭头望他,“怎么,不信我?”

“信。”他没抬头,语气无比果断。

“既然你这么相信我,那我也答应你,一定会,全须全尾回来。”

她在他额头落下郑重一吻。

他仰首回望她,眼尾余红未退,深邃的眼睛眨巴两回,下巴微微朝上勾起。

她唇梢浅扬,倾身满足了他的心愿。